悠悠青山環抱,一灣碧水圍出幾頃麥田。稀稀落落的茅草長屋,安寧靜謐的鄉間村落,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新奇。
“這是……夢境……”
溪水之旁,一個少年望著水中映像,震驚不已。
真氣盈滿的熟悉感覺,白皙俊秀的水中倒影——這分明就是夢境。
可眼前並不是熟悉的夢中小屋,而是更為熟悉的……
“溪源村?”
這青山綠水,刻在記憶最深處,怎麼也不可能認錯。可一切又有些陌生,或者說似是而非——山水未改,可夢溪對岸那寥寥幾座茅草屋簡陋而又疏離,絕非家鄉溪源村的樣子。遠遠望去,那處生活了十年的小院也無蹤無影,所在之處唯有夕陽下一片金黃的麥田。
似真似幻,阿原一時理不出頭緒,茫然沿著夢溪走了幾步,忽然看到溪水旁一個垂釣的少年。
明顯大了一圈的蓑衣,勉強擋一擋秋末的涼意,黝黑的膚色,晶亮的眸子,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水中浮漂。
“起——”一條青魚應聲而起,搖搖蕩蕩地被魚竿拉到岸邊。少年樂得手舞足蹈,把魚塞進魚簍,提起來直奔西山而去。
“喂,小兄弟,等等!”阿原連忙喊上一句,“你是哪裡人啊,這裡是溪源村麼?”
那少年恍若未聞,看他遠去的方向,似乎正是奔阿原的湖中居而去。
阿原真氣一提,幾步追上前去,攔在少年身前道:“小兄弟慢走,聽我……”
眼前一花,一道影子穿身而過,隻留下一張燦爛的笑臉映在阿原心中。那稚嫩的麵容,有幾分親切,又有幾分熟悉。
一絲明悟如靈光一閃,卻仿佛一道閃電,瞬間撕裂了整個世界。
…………
一間昏暗的密室,看不清麵孔的兩個人,一站,一坐。
“找到了?”坐著的人似有嚴重的內患,一開口,便沙啞地咳了幾聲。
“拿去吧。”站著的人一聲冷言,丟出一樣東西——渾圓如球的一塊墨石,在昏暗的密室中反透出流溢的金光。
那稍縱即逝的靈光與眼前墨石一合,阿原渾身一震,霎時恍然大悟。
“這是……萃魂術……”
那墨石的記憶,正來著阿原生平第一次汲閱魂魄。而眼前的景象,又是一次萃魂汲閱。
不同於第一次汲魂時他完全成了“阿桓”,這一次阿原仿佛一個透明的看客,哪怕他把頭伸到二人中間仔細打量那塊墨石,也並不會中斷二人的對話。
“這就是影蹤信標……”坐著的人把墨石拿在手裡,淡淡的水光流轉,卻始終無法透過龜裂的外殼滲入墨石當中。那些泛著金光的紋絡,與阿原“記憶中的”並不相同。
“要怎麼用?”坐著的人問出了阿原最想問的問題。
“這墨石的金光如月有圓缺,周而複始。金光完全隱沒之日,便會有一絲黑氣散出。”
“找一個十二歲以下,身具陰脈隱靈根的孩子。讓他不斷吸食煉化墨石散出的黑氣,長此以往,他就會被煉化成‘影’。通過它,你就可以聯絡影蹤,向他們提出你的交易……”
“嗯、那個孩子……”
“不會再有人的情感,一個不問、不想、不休、不死的工具——這個轉化過程極為痛苦。所以,那個孩子必須是絕對忠誠、聽命於你的……”
坐著的人深深一歎,似是已想好了人選,也接受了那份代價。“這些秘辛,也是先王留下的麼?”
“這墨石與煉影之法,是一來曆不明之人獻給重華先王的。先王雖有意聯絡影蹤,卻不願用此悖離人道之法,是以將之封存於甘露離宮的一間密室中,還留下勸誡之言……不過已經被我毀去了,交給你,你也不會聽從的,不是麼?”
“先王仁德,自然不肯用有違人倫之法。可為此,卻付出了不知多少人命……”坐著的人又長歎一聲,也不知是在勸說對方,還是在說服自己,“先王的選擇,是非對錯我無權評判。可如今之勢,我們已彆無選擇……”
“山河破碎,禮崩樂壞,昔日文教之國已淪為豺犬肆虐之地。以我等微不足道的力量,想要光複故國,再興禮樂,不付出一點代價,又怎麼可能?”
“一點代價麼?”站著的人冷哼了一聲,“今天一點,明天一點,一點一滴積累下來,我們和那些‘豺犬’,又有什麼分彆?”
“用這種手段複興的雨國,還能德伏四夷麼,還配稱作國上之國麼?”
言儘於此,站著的人長長一揖,決然轉身。
“慢著、你、你去哪?”坐著的人急著想要起身,卻咳得喘不上氣來,隻得又頹然坐下。
聽到背後急促的咳嗽聲,將去之人腳步一緩,道:“道不同,不相與謀。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不管怎麼‘複興’,世上終究不會再有‘雨國’了。”
“這些陰影裡的醃臢事,我不想再碰,以後浪跡天下,或是歸老山林,總之再不相乾。”
腳步聲再起,坐著的人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沉聲道:“如果我說,這世上有一支雨王血脈尚存呢……”
…………
月朗星稀,雪峰映照著青瓦白牆。阿原有幾分恍惚,依稀認得此處乃是落雲峰上的藏書館。隻是眼前兩個人影越發模糊,僅能分辨出是一老一少。
“三更了,你明日不是還要當值?快歇息去吧。”老者打了個哈欠,下了逐客令。
“叨擾前輩了,我這就走。”少者站起身來,卻有些舍不得手中書卷,“不知這卷……”
“拿去拿去!”老者連連揮手,就勢往藤椅上一躺,“這種老掉牙的經卷,也就你們幾個腦子不靈光的成天抱著苦讀。”
少者懺然一笑,道:“我天資駑鈍,平日裡又忙,也隻能晚上多下點苦功夫了。”
“天資駑鈍?那倒也未必。你博學通達,心定意堅,悟性也不錯。若不是被元脈靈根拖累,可以算是錦繡之才。”
少者低下頭去,緩緩道:“一個外門弟子,當不得前輩這般誇讚。”
“外門弟子、哈……”老者倚臥在藤椅上,已是半睡半醒,“如今之世,玄門獨大,靈根元脈不佳,也就隻能做外門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