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了你的資質,若是改修魂門之道,說不定能另有一番成就……”
老者閉目不語,似已睡去,而少者僵立許久,遲遲不肯離去。良久,仿佛自言自語般一聲歎息,“這書館中雖有萬卷道藏,可涉及魂魄之道的不過零星皮毛,即便有,也已被納入玄門之道。長陽山雖大,又到哪去尋魂門之道呢?”
“長陽山,嗬嗬……”老者如夢囈一般,喃喃道:“山門尤在,物是人非啊……”
…………
“明兒,你可知這長陽山,古來何名?”
靜室之中,青燈半盞,燃香一炷,師徒二人相對而坐,似是正在問辨。
“徒兒知道,此山上古名為幽屏山,峰疊千丈,蔭蔽萬裡。如今滄海桑田,隻餘東西五百裡,先人遺跡,儘已沉入地底……”
“那長陽山之名,又從何而來?”
“上古之時,幽屏山萬裡陰地,儘為一宗所有,名為殤昜宗。後世以訛傳訛,遂稱此山為長陽山。”
“殤昜二字,何解?”
弟子頓了一下,緩緩道:“假想世間有一境,其中全無一物,連一塵一粒都不存在,則無可謂靜與動,亦無冷熱明暗——清濁不分,陰陽不辨,宇宙混沌,此境可名為‘寂’。”
“那倘若‘寂’中混入一塵一粒,便一切從無到有。這一塵一粒所蘊含的,就以‘原’代之。”
“一塵一粒之‘原’微不足道,但大相萬千,皆因‘原’而生,道法亦不例外。‘原’有多有少,自然有增有減。‘原’之減可名為殤,‘原’之增可名為昜。”
“故殤昜二字,便是一境之生衍,道法之興衰。”
“很好,果然是用了心的。”師父深深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何要傳你那古卷,命你用心專研,又告誡你不得讓任何人知曉?”
弟子抬起頭來望著師父,猶豫片刻,終於揚聲答道:“弟子研習本門真傳多年,心頭一直有困惑未解。”
“不死不滅輪回永生之道,何解?”
“以玄門之理揣度,要麼道合天地,永生不滅。要麼身死道消,歸於塵土。既如此,又何來‘輪回’一說?”
“如今讀了古卷所載,終於有所感悟。如今玄門之道,有進無退,是要畢功於一役,隻求‘昜’而不得‘殤’。而輪回之道,則是殤暘互替……”
“不死,是向道之心不死。不滅,是魂印百轉不滅。輪回,是殤歸於寂,而又昜歸於道!”
“是以我烏塗派之真傳,本是魂門真傳……”
師父臉上湧起血色,既有歡喜,又有憤懣,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大喝道:“什麼烏塗派!我宗傳承上古之法,本就該承用殤昜宗之名!”
“是那幫無恥的玄門雜種,滿嘴的道意道德,滿肚子的私欲算計!太上師祖不過一點小錯被他們抓住把柄,便降宗為派,還給我們安上一個恥辱的名字,就是要羞辱我們,讓我們永世都抬不起頭來!”
淚留兩頰,老師父望著目光殷殷的弟子,沉聲道:“你很好,沒有辜負為師對你寄予的厚望——為師這輩子的心願,就是你們這一代能光耀本宗,恢複本名,重為此山之主!”
…………
一幅幅畫麵,陌生的場景,愈發模糊的麵容。阿原穿梭於一次又一次汲閱當中,仿佛有什麼力量在驅使他不知疲倦地搜索著。
一開始,他還能以一個看客的身份好奇地去看去猜。可魂力漸漸耗儘,阿原的意識也隨之越來越模糊,眼前的一切再無任何記憶,如半睡半醒間閃過的一個個碎夢。
…………
蔚藍的晴天,清澈的溪流,仿佛夢境小屋與家鄉山水合二為一。隻是光線絢麗明媚,映照得萬物都多了幾分彆樣的色彩。
溪流之旁,落英繽紛。桃林深處,隱沒著一間農舍。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趕著院子裡的雞鴨鵝狗,好不熱鬨。
忽然,屋裡傳來一聲響動。老嫗回到屋裡,隻見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正掙紮著想要從床上起來。
女子以手遮眼,似乎屋外燦爛的陽光讓她很不適應。她眉頭緊皺地四周看了一下,卻對走進屋內的老嫗視若不見。
“你還不能起身,快歇著吧……”老嫗臉上滿是皺紋,可聲音卻並不算蒼老。
“你!你能說話?”女子一驚,立刻翻身坐起,咬著牙問道:“那、孩子呢?”
“死了。是個死胎……”
老嫗拎起爐子上的水壺,拿起一隻粗糙的木碗,慢悠悠地道:“這世間的一切啊,都是命數。有些人注定不該出生在這世上……”
老嫗伸出乾癟枯瘦的手,將一碗熱湯遞給女子,“那些生於非命之人,就算活下來,為天命所噬,也注定要一生淒苦,百害加身……”
女子冷哼一聲,手一揚,木碗打飛在空中,水花四濺——
這一刹那,一道巨大的黑影劃過,如撕裂天地的一柄巨斧。靈魂之中仿佛傳來一聲脆響,整個世界頓時如鏡子碎裂成無數碎片,剩下的,唯有黯滅的虛無。
這一聲脆響,也喚醒了阿原的幾分意識,他茫然望著眼前的虛無,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少女的身姿。
素衣、黑發,雪膚、幽瞳,仿佛九天之上得神祇。
“夜子……不、你是,風憐?”
少女幽邃的黑瞳中,閃過一絲凜然怒意。
“你太弱了。”
“弱得連神魂都能被人窺探,你還能守住什麼?”
少女伸手挑了挑發梢,那一縷黑絲上係著的金色鈴鐺發出一聲輕響,似乎映透出一絲煩躁與無奈。
“罷了,我就幫你一把。”
少女將鈴一搖,虛無之中湧起無數光點,如群星閃爍。叮鈴一聲,萬星齊墜。
阿原頭暈目轉,隻覺墜星入眼,天地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