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害怕(2 / 2)

裴錦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許久都未說話。

何管事本是不把這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放在眼裡的,隻是被那雙冷淡的鳳眼一直盯著,起初不覺得如何,時間長了,便生了些緊張。

他乾笑道:“小老板這般看著何某乾嘛?若是有事,您直接吩咐便是。”

半晌,裴錦才突然開口問:“何管事來作坊有多久了?”

何管事回道:“自從作坊建立,何某便在了。小老板難道忘了不是?”

“我自是沒忘,卻怕有人忘了。”裴錦冷下聲音,“何管事應該知道今日作坊的羽絨產量少了不少吧?但是我們進貨的量卻沒少,你說這是什麼原因呢?”

這事兒,何管事早就想好說辭,立刻回道:“近來天氣涼了,這羽絨出的便少一些,也是應當的。”

“僅僅隻是這個理由?”

何管事笑道:“那還能有什麼理由?”

“既然如此,何管事今日就去賬房結了工錢,之後不用再來作坊了。”裴錦沒再繼續問,直接扔下這句話,轉身便要走。

這是要奪了他的差事?!

何管事立時一驚,忙攔住裴錦道:“小老板這是什麼意思?我何某可是戚老板親自聘來,豈能因這點小事便辭掉我?”

裴錦冷笑:“小事?看來何管事家境頗富啊。”

“這十日來,作坊少了至少有十斤羽絨,光是成本便是三十兩之多。你既然無法提高作坊的產量,甚至還減少了這麼多,何德何能再待在作坊?”

她冷哼一聲道:“何管事每月的工錢也是足足五兩銀子,這五兩銀子難道還聘不到一個有才之人嗎?五兩不夠,那虧的這三十兩足夠了吧?”

何管事的臉色登時白了。

裴錦沒看他,小臉如冰道:“就算我嫂嫂在這兒,也會這樣做。作坊不留無用之人!”

何管事忙道:“是何某錯了,小老板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定會把產量重新提上來。”

他再也不敢小看麵前的這個小姑娘了。

若是戚柒在,或許還會讓他申辯一二,但這小姑娘卻直接要他走人,這也太冷酷了些。

這份差事不累,工錢又多,作坊還包了飯食,何管事自是不想丟掉這樣的好差事的。

裴靖終於抬眼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道:“何管事也算是我們作坊的元老了,行,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不過隻提高產量可不夠啊,之前虧損的那些也得掙回來才是,何管事,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小老板說得對。”何管事麵上諂媚笑著,內心卻叫苦不迭,隻覺得整顆心都在痛。

那些工人之所以能拿走羽絨,除了每日量少,還因為何管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然好處是不能少了他的,工人拿一些,自然也要孝敬他一些。

之前戚柒在時,何管事自是不敢如此做的。

戚柒雖然脾氣好,但是卻不可小覷,對於生意一事,更是老練。他自是不敢在戚柒麵前班門弄斧的。

直到戚柒走了,作坊交到了裴錦這一個小姑娘手上,何管事才動了心思。

他是想著,這羽絨量不多,每日拿些,就算裴錦問起,隻說天氣不好或者質量不行便好。哪裡能料到,這不聲不響的小老板不發威則已,一發威就直接來個大的。

“給你三天時間,希望何管事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結果。若是不能,便官府見吧。”裴錦扔下這一句,才沉著臉不疾不徐的離開。

一聽要報官,何管事心裡的小心思頓時消失的一乾二淨。

他家裡還放著那麼多羽絨呢,這事兒若是報官,豈不是人贓並獲?到時候,莫說是保住差事了,怕是自己都要去吃牢飯了。

其實裴錦何嘗不知那些羽絨,怕是何管事一人便貪了不少?但是水至清則無魚,雖然她很想直接解決了這何管事,但是這何管事確實也有能力。

而且,他熟悉那些工人,也在工人裡麵樹立起了威信。

也隻有他,才能完完全全的把羽絨追回來。

而有了這一出,想必之後那何管事想使壞,怕是就需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與裴錦所料不差,還不到三天,作坊便恢複了正常的產量。

工人們更加老實了,何管事也兢兢業業的,不敢再耍小心思,如此一來,產量甚至還小有增加。

雲水縣靠北,冬天來得便早。

戚柒走後一個多月,雲水縣便落了第一場雪。她走之前,把作坊交給裴錦,雖說也存有考驗的心思,但也不是完全做甩手掌櫃。她還留了一個計劃書,上麵不但有她製定的一些銷售計劃,還有她留下的一些產品圖。

因著是第一年,她也不準備做太多種類,便是羽絨服與羽絨被這兩種就夠了。

除了羽絨服與羽絨被,還有毛線製品,比如手套和毛衣。

第一場雪之後,裴錦便開始售賣了。

首先便在賀家布莊上了貨,為了來個開門紅,裴錦還突發奇想請了一些人當場示範這些產品,無師自通開始用模特了。

彆說,這效果非常好。

她特意選得是一些身段和容貌都出眾的人,有男有女,裡麵穿著毛衣,外麵穿著顏色鮮豔的羽絨服,手上帶著手套,往外麵一站,那便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為這蒼茫寒冬,增加了一抹亮色。

不過短短幾天,之前積存的毛織品便很快銷售一空了。因著毛織品雖不便宜,但也不太貴,普通之家咬咬牙也能買上一樣。羽絨製品比較貴,但是也銷售得很好。

遲了幾天,竟也賣得七七八八了。

裴錦算了算,除去成本,淨利潤竟然比預期中的多了好幾倍,這還是裴錦第一次經手這麼多的銀子。哪怕麵上儘量繃著,但是心裡卻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

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與嫂嫂分享。

這些日子,縣城裡最火的便屬這羽絨和毛織品了。哪怕買不起羽絨製品,但是買件毛衣或是手套也行。

打眼望去,縣城裡好多人都帶上了手套,尤其是小孩子。

說來,還是五指手套最受歡迎,在讀書人裡好評眾多。

一來二去,沒多久,這名聲便傳到了府城。

齊彥在京城時,便自詡最尚風流,從來都走在潮流的前沿。但在家窩了一些日子,眼見天氣放晴,他難得起了興致應了一場詩會。

這詩會嘛,自然要選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品著小酒,吹著微風,這才能生出詩意來。

隻是這是冬日,風景優美的地方便意味著寒冷。

齊彥自幼便怕冷。

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但為了風度,卻也穿不了多少,不然便會顯得臃腫,便沒了那瀟灑氣了。

他裡麵套著一層薄襖子,外麵披著一個狐狸毛披風。

貴氣之餘又不乏風流氣。

就是冷。

他強忍著冷意到了詩會,卻發現參加詩會的書生們竟都隻穿了薄薄一層,手上套著一個套子。

他光看著便覺得冷,但這些人卻麵色紅潤,看上去似乎並無寒意。

齊家乃是京城的高官之家,齊彥的爺爺是吏部侍郎,正二品的高官。因此算起來,齊彥可是在場中人身份最高的。

多的是人想要巴結討好他。

他雖未開口,但早有注意到他神情的人,見此,便道:“齊兄可是在奇怪為何我們穿得如此少,卻不見冷?”

說話的是齊文野,仗著與齊彥同姓,齊文野說話便比旁人隨意些。

齊彥聞言,挑眉看他:“子魚兄不用賣關子了,說來便是。”

子魚乃是齊文野的字。

齊文野便對身後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心領神會,立刻便捧著一個精致的盒子上前,遞給齊彥。

“齊兄請看,這原因便在此物身上。”齊文野微微一笑,“此物稱作羽絨服,乃是雲水縣出產的好東西。外麵用得是錦緞,裡麵加的卻不是棉花而是羽絨,不但輕薄,而且比棉花和皮毛還暖和。”

齊彥聽他這般說,便好奇的打開盒子。

裡麵是一件深紫色的羽絨服,他伸手上去摸了摸,果然又軟又輕,手感極佳。齊彥起了興趣,直接把羽絨服提起來,便往身上一套,下一瞬,便忍不住喟歎出聲,讚道:“果然暖和!”

他性子高傲,往日送到他麵前的名貴之物不知凡幾,可卻從未如此直白的誇讚過。

齊文野麵上笑意更深,眼中還帶了些驕傲道:“齊兄喜歡,便送予齊兄了。”

“那便多謝子魚兄了。”若是往常,齊彥自是不會如此輕易收下。但此刻他披著那羽絨服,隻覺得舒服溫暖的讓他整個人都暖洋洋的,哪裡舍得脫下?

“看來雲水縣可真是個好地方,竟能有如此好物。”齊彥懶洋洋道,“這種好物,自要多買一些,好送予家裡人享受一番才是。“

齊文野聽此,便歎道:“可遲了,這羽絨服也是今年才出的新鮮物,前兩日那商家便已經宣布暫停售賣了,據說存貨已經賣完。想要買,怕是要等許久了。如今好些人家早早便開始預定了。”

“哦,是哪個商家?”如此,齊彥的興趣更大。

齊文野回道:“說來也是巧,正是裴案首家。”

齊彥皺了皺眉道:“這裴案首還行商事?”雖說對此物甚是喜愛,但是清貴的讀書人自甘墮落行商,卻讓齊彥心裡不喜。

“非也非也。”齊文野搖頭道,“這行商事的不是裴案首,而是他的長嫂與小妹。”

兩個女人?

齊彥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戚柒這走得一個多月,雲水縣倒是發生了不少事。算起來,陳月兒也快到臨盆的日子了。

自那日,裴靖與許蘭依談過之後,兩人便各自行動了起來。

彼時,陳月兒還做著做當家主母的美夢。

為了好好生下這個寶貝蛋,陳月兒很是小心翼翼。嚴格按照大夫交代的來,每日用過飯後,都會去花園散散步,鬆快鬆快。

這日也是如此。

陳月兒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悠悠的走著,剛到了花園,卻聽到假山背後有人在說話。

聽聲音,正是吳夫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鬟。

“秋兒,你說那陳氏傻不傻?不過是個無媒苟合的賤人,幸運的有了孩子,還真以為自己能成吳家的主母了。也不看看她是什麼人,不過是鄉下丫頭,長得還沒咱倆好,還想山雞變鳳凰。”

聽到這話,陳月兒麵色頓時變了。

她身邊的小丫鬟想要跳出去罵那兩個小賤人,陳月兒攔住了她,麵色陰晴不定。

“可不是,不過說來她也是個可憐人。”那秋兒歎道,“她怕是想不到夫人是絕對不會讓她活下來的,吳家的繼承人決不能有一個如此上不的台麵的母親。”

“是呀,少爺出生之際,便是陳氏殞命之時了。”

陳月兒的麵色頓時慘白如雪,身子晃了好幾下。旁邊的小丫鬟連忙扶住她。

“回去。”陳月兒渾身顫抖著道。

丫鬟扶著她回了後院,讓她躺在榻上,見她麵色白得厲害,便擔心的道:“夫人,您彆聽那些丫鬟嚼舌根。您可是少爺的親生母親……”

“正是因為我是吳家繼承人的母親,所以才要死啊。”陳月兒抖著唇道,“我之前怎麼沒有想到,吳家……吳家真是好狠的心啊。”

去母留子,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想到這些日子那吳夫人和吳老爺對她的隱忍,哪怕她提了過分的要求,都沒有發作,反而還同意了。

之前,她以為是吳家看重她肚子裡的孩子,可如今撥開迷霧,卻發現原來自己早已站在了刀尖上。

她猛地看向丫鬟,冷聲道:“說,你是不是也是他們派來害我的?”

那丫鬟嚇得忙跪在地上,直直搖頭道:“夫人,冬兒沒有,冬兒一心為您啊。”

陳月兒摸著自己的肚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前她有多喜歡肚子裡的孩子,如今便有多麼厭惡他。

他生,她死。

何其諷刺。

可是她不想死啊,她還這麼年輕,憑什麼要死?!想到此,陳月兒看向跪在地上的冬兒,突然笑道:“既然一心為我,那冬兒你願意幫我一次嗎?”

“當然,若是你不願,也沒事。隻是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放你出去豈不是太過危險了?”

冬兒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低頭道:“冬兒願為夫人馬前卒。”

陳月兒不想死,唯一的法子,便隻有逃。但是她這才發現,吳家對她的看守很緊,她無論走到哪兒都跟著一批人。

之前以為是重視,如今看來,怕是監視。

要如何逃,便需要她好好籌謀一番了。

陳月兒也不傻。

她知道她現在不能露出馬腳,絕對不能讓吳家人知道她已經知曉他們的目的,否則,到時候她便真的再無逃出去的希望了。

再說裴家這頭。

戚柒已經走了一個來月,前幾天終於寄回了一封信,信裡說道他們已經順利到了雲州府,說自己一切都好。

除此之外,便是囑咐裴錦裴裕好好學習不能懈怠。

信挺長,但是大部分都是對兩小的思念。

卻隻字未提裴靖。

戚柒走之前曾說好,半月便會往家裡寄一封信。但距離上次的信,已經過了大半月,她的信依舊未到。

裴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事兒,但是卻總是靜不下心來讀書。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如今還有短短幾月時間,他不應該為其他事情分心的。

他如此告訴自己。

但是拿起書,眼前閃過的不是聖人之言,而是那張桃花顏。那女人臨走時不告訴他,信裡也未提過他,分明是並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又何必為她……憂心?

正想著,牛烈突然來報:“二少爺,小少爺跑了!”

“什麼?!”

牛烈奉上一張紙條,是裴裕的字跡,上麵寫到——

二哥,姐姐,我去找嫂嫂了。

裴靖的臉立刻黑了下來,他猛然起身道:“去追!”

好在裴裕小短腿跑得並不快,他們又知道的及時,沒多久便把裴裕抓了回來。

小家夥還不願意,一直在掙紮著吼道:“你們放開我,我要去找嫂嫂!”

裴靖二話不說,直接提起來便開揍。

但是這一次,裴裕卻隻咬著牙忍痛,一滴淚也沒流,嘴裡還道:“你打吧,打不死我,我就還要去找嫂嫂。嫂嫂都許久未有消息了,你不擔心她,我擔心!”

“二哥,你揍死我吧!”

“二哥,你是個壞蛋,你的生辰嫂嫂一直記著,早早便準備好了禮物。但是你沒良心,你都不關心嫂嫂!”

裴靖手猛然在半空中頓住,鳳眼牢牢的鎖住裴裕,一字一頓的問:“你說什麼?”

裴裕大吼道:“嫂嫂擔心自己趕不回來,便把給你準備好的生辰禮物交予我,讓我轉送給你。”

半晌,裴靖才啞聲開口問:“在哪裡?”

裴靖十六歲的生辰,他又收到了那人送來的東西。

是兩雙手套。

他曾因為一雙手套,心生嫉妒。

他以為她忘了,可原來,她一直記著。

如今,她還了他兩雙。

隨著禮物而來的還有一封戚柒親手寫的信,上麵隻有短短一句話——

二弟,這次隻有你有哦。

這一個來月,裴靖再也沒有做那些荒唐夢了。

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他想,分開是對的,隻要時間長了,那些綺念便自然而然的消散了。這段時日來,他也有意的讓自己忙碌起來,如此便不會再生出其他的心思來。

然而,他所有的努力,在這簡單的一句生辰快樂和手套下,全部化為烏有。

有些溫柔真的如刀。

一寸一寸割開他幸苦築起的屏障,從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後來的銘心刻骨。

他怕了。

裴裕把東西交給他之後,終於忍不住哭了,“二哥,我們去找嫂嫂吧,我這幾日做夢,夢到嫂嫂遇到危險了。她在叫救命,她受傷了!”

裴靖的心顫了顫。

他喉頭一哽,終是吐出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