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我隻喜歡你。...)(1 / 2)

其實仔細想想, 一切都早有預兆。

比如謝小姐本該與他形同陌路,在昏睡整整一年以後,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 卻是前往鬼塚, 四處找尋他的蹤跡。

當她俯身伸出右手, 緩緩落在他沾滿血汙的身體, 裴渡緊張到不敢呼吸,心跳劇烈, 險些衝破胸膛。

比如在雲京城中, 他被夢魘所困,置身於滿是殺戮的地獄。

夢裡的謝小姐笑得曖昧,仰頭咬上他後頸。她雖然聲稱當時並未入夢,卻在後來不小心說漏了嘴,主動提起“咬脖子的人”。

現在想想, 定是她遭受脅迫,在百般不願的情況下做了那件事, 因為不想和他扯上太多關係, 便乾脆撒了謊,裝作一概不知的模樣。

除此之外,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日裡,謝小姐的所為所為哪些是真, 哪些是假?在謝小姐心裡……他又究竟算是什麼?

裴渡不敢繼續往下想。

在渺無儘頭的黑暗裡,他拚儘全力追逐了十年,好不容易能抓住那一縷心心念念的光,凝神看去, 才發現它早就偷偷溜走,連一瞬都沒在他掌心停留過。

自始至終, 都是他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多可笑。

那道聲音說,他理應感到憎恨。

可裴渡心中竟沒生出絲毫這樣的念頭,把所有空隙塞到滿滿當當的,唯有懵懵懂懂的悶與澀,以及像刀片劃過一樣,尖銳刺骨的痛。

他本來……就沒有得到那個人垂憐的資格。

那時的他修為儘失、聲名狼藉,因為滿身的傷口,連起身行動都很難。謝小姐帶著他,無異於撞上一個大麻煩。

說不定到頭來,他還要感激那道不知名的強製性力量。倘若沒有它,他必然早就死在了鬼塚某個偏僻的角落,直到臨死之前,都沒辦法見上謝小姐一眼。

這段時間,像是他悄悄偷來的寶藏。

可是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刻,裴渡還是難以自製地感到難過――他原本以為,謝小姐是當真有一點點喜歡他的。

等任務結束,他會被她拋下嗎?

“她從來都沒在意過你。”

那道不明來由的聲音尤在耳邊,竊竊私語:“之所以救你、陪著你、為你療傷,甚至後來的那些親近,都不過是受了某種力量的強製而已――你早就覺得奇怪,隻是從沒深入細想過,不是嗎?”

環繞在他身側的黑氣越來越濃。

這股力量竟有種莫名的熟悉,仿佛生來就與裴渡擁有緊密聯係。見他沉默,黑氣發出更加放肆的笑,籠上少年頭頂,一點點滲入。

它想進入他的識海。

在難以忍受的劇痛裡,裴渡勉強穩住神識,阻止黑氣的層層進犯。

他不傻,能看出這股力量心懷鬼胎,之所以亂他心神,大抵是想要侵入識海,一旦成功,便能掌控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他不會上鉤。

裴渡的聲線很啞:“你是誰?”

“我?我是一個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

黑氣的聲音模模糊糊一團,連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辨,見裴渡有意阻攔自己的侵入,生出幾分不耐煩。

“你不願讓我進來?”

它語帶嘲弄:“看看你,多可憐。被她玩弄於掌心,還單純地以為得到了真情真心……我能幫你啊。我知道許許多多事情,隻要讓我進去,保證能叫謝鏡辭對你死心塌地。”

裴渡咬牙,默念劍訣,試圖將它擊退。

在歸元仙府裡,他與莫霄陽都晉升到了元嬰期。從黑氣最初浮現的那一刻起,裴渡便下意識將它驅逐,然而劍意如光,穿過霧氣時,竟被它儘數擋下。

這團黑氣的實力,遠遠淩駕於元嬰之上。

裴渡想不明白它的身份。

“如今的你,定然打不過我。”

黑氣再度抵擋,冷冷哼笑:“我要殺你們,如同捏死螞蟻一樣簡單,隻不過嘛――”

它說到這裡忽然停下,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客房裡的燭火跳躍不定,裴渡弓身撐著木桌,十指上骨節分明,因為太過用力,全都泛起毫無血色的白。

周圍的空氣本應凝滯不前,在密閉房間裡,燭光卻被風吹得一動。

他聽見木門打開時,所發出的吱呀聲響。

裴渡抬眼,看見滿目慌亂的謝鏡辭。

……謝小姐。

她匆忙上前,目光落在他蒼白的側臉,緊緊皺了眉:“這是怎麼了?”

語氣急切,聽起來不像有假。

這若是從前,裴渡定會毫不猶豫向她靠近,時至此刻,心裡卻兀地生出幾分酸澀與茫然。

那聲音的話語仿佛還回蕩在耳邊:“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

從見到謝小姐起,周身劇烈的疼痛就全部消失了。

他無法說出與那團黑氣有關的話,隻要稍微動一動這個念頭,識海就會像被生生撕成兩半,吐不出一個字。

疼痛的餘潮衝刷在身體各個角落,裴渡脊背用力,試圖讓自己直起身來,待得開口,才發覺嗓音是格外的喑啞:“無礙,謝小姐不用擔心。”

謝鏡辭睜圓眼睛:“明明就有事!你看,都出了這麼多汗!”

她在桃花樹下發現了被裴渡掩埋的木盒,心覺有趣,本想來問問他關於曾經的事,沒想到裴渡房間雖然亮著燈,無論怎樣敲門,卻都無人應聲。

他之前就提過,身體有些不舒服。

謝鏡辭心中慌亂,沒做多想破門而入,甫一推開房門,就見到他渾身顫抖的模樣。

這怎能叫她不擔心。

“隻是舊傷複發,方才已經不疼了。”

裴渡竭力起身,與她四目相對,眸光微暗。

他說話時伸了手,把靈力彙聚在掌心,虛虛罩住謝鏡辭被水汽打濕的額發:“春夜潮濕,謝小姐莫要受涼。”

“你有病啊?”

黑氣已然藏匿行蹤,看不見身影,唯有聲音傳到他耳邊:“她把你當作工具,你渾身上下還沒剩下多少氣力――居然要浪費靈力,隻為了把她烘乾?你怎麼想的?”

“一點水而已,沒關係。”

謝鏡辭按下他右手,拿手帕拭去裴渡額上的冷汗:“是什麼時候的舊傷?在哪裡?等我們明日回到雲京,就找個大夫好好療傷。”

她說著正了色,直勾勾盯著他眼睛:“真不疼了?不騙我?”

謝小姐總是能讓他眼底溢出笑意,輕而易舉。

裴渡半垂了眼,溫聲應她:“嗯。謝小姐來這裡,所為何事?”

黑氣陰惻惻:“指不定就是有了新任務。”

裴渡沒有理會它。

“我――”

在推開房門之前,謝鏡辭本是滿懷信心,想好了無數套說辭,如今當真麵對著裴渡,卻又感到了一絲赧然。

在那個盒子裡,他對她的傾慕純粹而熾熱,她看的時候隻覺臉紅心跳,倘若開誠布公,毫無保留地攤開……

裴渡一定會害羞。

他一臉紅,謝鏡辭也必然會跟著手足無措。

但有些事情總要說清。

之前她什麼都不知道,哪怕對裴渡毫不上心、形同陌路,也算情有可原;既然知曉了他的心意,謝鏡辭想,她必須對此做出回應。

在那些漫長的年年歲歲裡,孑然一身的男孩子,一定也期盼著得到一個回應。

謝鏡辭摸摸鼻尖:“我想和你說一說,關於以前的事情。”

裴渡微怔。

“因為想更了解你啊。”

她在心裡打著小算盤,掩下緊張故作鎮靜,把裴渡按在桌前的木椅上,自己則順勢坐在他身旁:“你在裴府的時候,有沒有特彆喜歡的地方?”

裴渡毫不猶豫:“劍閣。”

他說罷又覺不好意思,澀聲補充:“我那時……一心練劍。”

謝小姐應該會覺得他很是無趣。

“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很用心地練劍嘛,在學宮也是一樣。”

謝鏡辭拿手撐著腮幫子,目光一轉:“說起學宮,我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你還記得那塊告示板嗎?”

告示板。

聽見這三個字的瞬間,裴渡身形微不可查地頓住,旋即點頭。

“告示板上,所有人都能匿去名姓、暢所欲言,所以在那上麵,經常會出現罵戰。我那時有點傲,不怎麼搭理人,你路過告示板,應該也能偶爾看見關於我的壞話吧?”

她不動聲色注視著裴渡的反應,因為這道短暫的僵直勾起嘴角,繼而又道:“但很奇怪的是,在每個罵我的版麵上,都會出現某個人幫我說話――我想了很久,一直猜不出他是誰。”

裴渡耳根湧起薄紅,低頭避開謝鏡辭直白的視線:“那他……很好。”

“對吧!超級好的!”

謝鏡辭的笑意止不住,加重語氣:“好想知道他的身份,親口對他說聲謝謝。雖然寫得很肉麻,但我當時看見他的話,高興了整整一天。”

裴渡捏了捏衣袖,耳朵更紅。

他想告訴謝小姐,那個人就是他。

可他不能。

被他貼在告示板上的話肉麻至極,全憑一腔熱血寫出來。雖然字字句句出自真心實意,但隻要想起那些內容,裴渡就會燥得大腦空白。

當年他被那些人的胡言亂語氣得厲害,連夜奮筆疾書,寫出了無數對謝小姐天花亂墜的吹捧。

其中一些草稿舍不得扔,看了又覺得臉紅,於是被裴渡埋在裴府最大的那棵桃樹底下。

萬幸謝小姐不會知道。

也萬幸,他的那些話,能讓她感到開心。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個人寫下的話。有人說我長相很凶,你猜他是怎麼回的?”

謝小姐抿唇笑笑,側過臉來看他:“‘謝小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有如鏡中花,月下影,非君所能及也’――你說,哪有誇得這麼過分的?孟小汀見了,差點以為是我高價雇來的寫手,還讓我找他退錢。”

裴渡:……

裴渡把頭埋得更低,悶悶應她:“……他誇得不過分。”

謝鏡辭差點噗嗤笑出聲。

“還有啊,有人說我脾氣壞,他也回了滿滿一大篇。”

她輕咳一下:“‘謝小姐性情高潔,有冰清玉潤之姿,吾輩見之思之,念念不忘,隻願――’”

這段話尚未念完,便被裴渡驟然打斷:“謝小姐。”

他聲音很低:“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她沒理由半夜心血來潮,來和他說起某個毫無關聯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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