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展開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一間燭火悠蕩的書房。]
謝鏡辭心下一顫。
被燭光映亮的臉,除了白婉……還有裴鈺。
[“娘,這次計劃真不會被看出破綻嗎?”
裴鈺翻看著桌上的一疊宣紙:“要是爹知道了,定會生氣吧?”
“放心,計劃滴水不漏,絕無露餡的可能。”
如今的女人麵色沉靜,眉宇間是被歲月印刻出的冷淡默然,末了微微一笑,眼底卻是冷光乍現:“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裴渡實力已經超出預料,若是由他繼續這般,恐怕不消多時,連我也無法將其拿下。”
她說著一頓,扭頭看向最為寵愛的大兒子:“他奪了你的多少光環,旁人提起裴家,皆是稱讚裴風南與裴渡,哪裡提過你的名字?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家夥……你不想讓他儘快消失?”
“我想!”
裴鈺振聲,脊背兀地挺直:“我早就看他不順眼,還是娘對我最好。”
白婉笑笑:“記住了,等把他引到崖邊,我就放出引魔香。你裝作重傷的模樣不要出手,讓裴渡一人扛下所有魔潮,緊接著,我再把儲存的魔氣灌入他身體中――到時候應該如何對你爹說,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他點頭:“裴渡將我和娘親帶往懸崖,趁我不備,竟引來諸多邪魔,欲要置我們二人於死地。”
燭火躍動,女人露出滿意的笑:“沒錯,就是這樣。等鬼塚一過,我的兒子便是裴家第一天才。”
“是他們陷害裴渡的記憶!”
莫霄陽激動得跳起來:“隻要把這段畫麵放進修真界,裴渡就能沉冤昭雪了!――那邊的留影石應該有在好好記錄吧?”
“有有有,你放心吧。”
孟小汀揚唇:“終於……要是沒有這一遭,恐怕永遠都沒辦法證明裴渡當日的清白了。”]
鬼塚裡證據全無,白婉行事縝密,更不可能留下絲毫痕跡。
若她沒來琅琊秘境,又恰恰好撞見憶靈發瘋,他們絕不可能親眼見到這些記憶。
留影石之外的謝鏡辭亦是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裡,她想儘千方百計,始終沒能找到證明裴渡清白的辦法。這出巧合可謂陰差陽錯,說到底,還是白婉自作孽不可活。
她看著留影石裡的莫霄陽與孟小汀擊了個掌,莫名想到自己時隔多年,在鬼塚見到裴渡的時候。
那時他深陷泥沼、滿身是傷,被前來追殺的男子稱作“喪家之犬”,修真界中不少人同樣對他心生芥蒂,看他不起。
他明明應該是修真界裡最為驚才絕豔的劍修。
裴渡雖然未曾表露過態度,不願讓謝鏡辭為他擔憂,但她見過少年眼底的暗色。
一切都能水落石出,真是太好了。
她以為記錄到這裡,留影石中的影像就該結束了。
但畫麵裡的顧明昭沉默稍許,忽然皺了皺眉,拾起角落裡的一顆圓球:“這個……應該也是她的記憶吧?”
謝鏡辭再明顯不過地看到,不遠處被綁著的白婉瞬間睜大眼睛。
對於留影石裡的一切,其實和謝鏡辭一樣,她都是頭一回見到。
當初她被憶靈襲擊,神識失散大半,很快便陷入了昏迷。等迷迷糊糊醒來,記憶已經被重新裝回腦海,捆仙繩讓她無法動彈,眼前則是三張意味深長的笑臉,紛紛露出欲言又止的看戲之色。
她不知道他們究竟看見過什麼。
但此時此刻,當視線觸到畫麵裡的那顆光團,她終於明白了那些笑容的深意。
――被顧明昭握在手裡的神識很小,之所以很晚才被發現,是因為幾乎與草叢融為了一體。
這是顆草綠色的光團,綠得陰慘,綠得肆意,綠得讓她有些發慌。
[“這個顏色,”莫霄陽斟酌一番語句,遲遲開口,“真獨特啊。”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孟小汀雙眼渾圓,迫不及待:“快快快,看看這裡麵是什麼!”
顧明昭神色複雜,指尖用力。
記憶浮現的刹那,莫霄陽後背一僵,條件反射地捂住了眼睛。
視線所及之處,但見紅簾帳暖,燭色搖搖。
雲鬢散亂的女人坐在床頭,紅唇輕啟,把身旁青年遞來的葡萄吞入口中。
“裴風南又不在家?”青年相貌俊朗,同樣衣衫不整,自喉間發出一聲輕嗤,“他一年到頭,待在裴府的時間有三個月嗎?”
“這不是正如我們的願?”
白婉亦是笑,摸摸他發絲:“他不出遠門,我哪來的機會見你?十天不見,可把我愁壞了。”]
一縷春風過,掀起滿地殘葉,蕭索蒼涼,林中卻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留影石裡的孟小汀三人:哦豁。
留影石之外的謝鏡辭:哦豁豁。
春天來了。
裴風南綠了。
其實想來也是,白婉自始至終沒對他產生過絲毫感情,不過當個升級工具兼聚寶盆。如今她有錢有勢,修為遠超常人,身為一名富婆,理所當然要為自己尋找樂趣。
她本以為這已經是最大的猛料。
沒想到記憶裡的青年冷冷一哼,竟是撒嬌般開口:“想我?白前輩在雲京收了十多個院子,之所以來我這兒,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吧。”
謝鏡辭悚然一驚!
救命啊!她原以為裴風南頭上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結果居然成了萬條垂下綠絲絛!白婉,不愧是你!
另一邊的白婉怔怔躺在樹下,已經徹底懵掉。
她清楚這群小輩動用留影石的目的,無非想把她過去的行徑昭告整個修真界。光一個陷害裴渡的罪名就已經夠嗆,倘若連另外幾段也被一並放出去……她的名聲就全完了!
語無倫次的恐懼感瞬間湧上心頭。
不久前還氣焰囂張的女人猛然一顫,語調被壓低許多:“彆……我們打個商量,這些千萬不要讓彆人看到。你們想要什麼?靈石、財寶、靈丹妙藥和秘籍功法,不管什麼,我都能給你們!”
她方一說完,便瞥見謝鏡辭似笑非笑的臉。
謝家勢力雄渾,無論是上述哪一種,都無法讓她心動。
“我知道錯了!當時我也是鬼迷心竅,不知怎地就朝裴渡下手――”
她被綁得沒法動彈,走投無路,隻得丟了全部尊嚴淒聲道歉,說到一半,倏而眼前一亮:“對了,裴鈺!是他整天在我麵前哭訴,我身為他娘親,不願見到自己的孩子難受,我也是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與後悔。
為什麼要跟著他們來到這鬼地方,為什麼會被那團漆黑的怪物入侵神識,乃至於打從一開始,為什麼要去刻意針對裴渡。
如果沒發生那些事,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裴家主母,而如今――
她簡直不敢去想裴風南到時候的模樣。
晚風陰寒,吹在她後腦勺上,帶來短短一瞬清涼。
白婉深吸一口氣,脊背微顫。
……不對,也許她仍有一線生機。
方才留影石裡映出的,是孟小汀等人圍在一幕幕浮空的影像之前。如果她不承認那些影像是她的記憶,反咬一口,說他們惡意造出幻象,試圖陷害於她呢?
女修眼底的得意與憎恨一閃而過。
孟小汀有所察覺,卻並未多語,噙了笑勾勾手指,掌心白芒隱現,居然又出現了另一枚留影石。
白婉直接僵成一尊石雕。
她居然把方才的所有對話,也悄悄記了下來。
這合理嗎?她哪裡來的那麼多石頭?這臭丫頭不是個體修……而是修的留影石吧?!
“其實那顆留影石裡出現的記憶,都能被解釋成幻象,不怎麼靠譜的。”
她揚唇一笑,揚了揚手裡的石頭:“如今鐵證如山,多謝白夫人啦――至於那些懺悔的話,還是留給修真界裡的其他人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