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冬, 空氣裡四處彌散著薄薄的霧。
積雪沉甸甸壓在枝頭,被冬風輕輕一吹,便有萬千雪屑紛然如雨下, 驚起三兩鴉鵲。
距離尋仙會結束,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謝鏡辭正好奇打量窗邊景象, 忽而額頭被輕輕一點, 聽見無可奈何的笑:“姑娘,彆走神。”
於是意識回籠, 她目光一轉,見到近在咫尺的妝娘。
“自從三天前起,這丫頭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一旁的雲朝顏笑著揶揄:“許是太緊張,魂兒都快丟了。”
謝鏡辭重重吸了口氣。
廢話, 能不緊張嗎。
這可是她今生頭一回出嫁, 總不能像請客吃飯似的, 帶著靈石就大大咧咧往外衝吧。
更何況成婚的對象還是裴渡。
自從那日尋仙會結束, 她就一直在思考應該何時同裴渡履行婚約, 後來與謝疏雲朝顏一商量,稀裡糊塗不知怎麼, 就把日子定在了今天。
從三天前起,她識海裡的元嬰小人就在不間斷地滾來滾去、螺旋升天,今日穿上一身大紅喜服坐在窗前, 更是連心臟都緊張得懸空。
緊張歸緊張,卻又很期待――
這層未婚妻的身份, 終於要變成“夫人”了。
“姑娘平常心便是。”
妝娘輕聲笑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劍骨天成,定不會虧待於你。”
她一麵說, 一麵細細端詳眼前少女的容貌,忍不住歎道:“姑娘極美, 裴公子見了必然開心。”
她早就聽過謝鏡辭的名號,也曾經遠遠見過幾回。當初不過是驚鴻一瞥後的驚豔,如今離得近了,才不禁由衷感慨,姑娘真真生了副好相貌。
因求仙問道,修真界中的女子大多清雅出塵,有如仙露明珠,高不可攀。
謝鏡辭的美卻極有侵略性,柳葉眼纖長微挑,靡顏膩理,瑰態豔逸,自有一派風流。更不用說此刻描了花鈿與口脂,薄唇如丹,襯得麵若桃花,叫人挪不開眼。
“好了。”
待上妝完畢,雲朝顏頗為滿意地笑笑:“走吧。”
修真界的婚禮不似凡間冗雜,卻也要遵循拜堂洞房之禮。
新娘無需披上蓋頭,因而當謝鏡辭方一出門,便見到靜候在外的裴渡。
她沒忍住,嘴角飛快往上一勾。
裴渡的衣物向來素雅,還是頭一回穿得一身紅。
這紅色豔豔,勾勒出少年人修長挺拔的脊背與腰身,他本就生得清絕精致,如今被襯出膚白如玉,眉目間平添綺麗之色。
裴渡無論穿什麼都很好看,這條真理應當被裱起來掛在床頭。
他定定看著謝鏡辭許久,仿佛沒晃過神,直到被她上前戳了戳臉,眼底暗色才陡然消退,聽她笑著問:“怎麼了,沒睡醒?”
這不過是句玩笑話,謝鏡辭隨口一問,沒想到裴渡竟有些羞赧,低聲應道:“……像在做夢。”
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不甚真實。
謝小姐的出現如同一道分水嶺。
在遇見她之前,他的人生一塌糊塗,被泥潭束縛得動彈不能;與謝小姐相遇後,身邊的一切都因她變得熠熠生光,美好得如同幻象。
見到她身著喜服走來,裴渡的心臟幾乎要躍出胸腔。
他說話時嗓音極低,裹挾了情不自禁的笑,像在謝鏡辭耳邊吹了一道風,微微發癢。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她忽然之間……更加期待入夜以後了。
謝鏡辭偏愛山水,因此新房位於雲京城郊,占地極大,連帶了大宅後的幾座綿延山川――
在此之前,她從未與裴渡商討過錢財之事,等這回購置新房,方被他儲物袋裡滿滿當當的銀票靈石嚇了一跳。
難怪當初裴渡還她丟給裴風南的那一百萬,眉頭都沒皺一下。
想來也是,修真界裡機緣奇遇眾多,為非作歹的妖魔邪祟更是肆意橫行,以裴渡的實力,隨隨便便一樁委托就能賺得不少。
少年的手掌溫和有力,一路握著她的手走向前廳。
庭院深深,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天地間皆是素裹銀裝,謝鏡辭朝他靠近一些,攫取更多柔和熱度,忽而回頭一望。
裴渡亦是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地麵上鋪滿了被褥般的厚雪,如今被踩踏而過,留下一串串並排的深色印記。
他曾無數次捱過寒風刺骨的冬天,也曾無數次孑然一身地踏過雪地,前路茫茫,不知應當去往何處。
而現在,腳印是兩個人的了。
還未行至前廳,便已能見到許多迫不及待看熱鬨的賓客。
莫霄陽感動得如同嫁出女兒的老父親,雙目通紅,猛地一伸大拇指:“好看!好看!裴公子與謝小姐簡直天仙下凡鴛鴦雙飛美輪美奐光彩照人我見猶憐!”
“你這些成語用對了幾個?”
孟小汀趕緊把他往回拉:“快回來彆擋路,當心耽誤人家拜堂。”
“謝小姐與裴公子的確般配。”
龍逍笑得謔謔哈哈:“我早就看出二位有貓膩,要說情之一字,誰都瞞不了我。”
他是當真開心,因為以前隻能和謝小姐一個人切磋,如今加上裴公子,那便是男女混合雙打,雙倍快樂,極致享受,對他的鍛體修煉大有裨益。
而且這樣一來,或許還能可憐巴巴地示個弱,聲稱一人打不過兩個,讓孟小姐來同他並肩作戰。
嘿嘿。
――雖然當初第一次向她提出這個建議時,孟小汀很認真地將他打量一番,神色複雜:“我和你,對上辭辭與裴渡?你認真的?”
於是站在他身邊的人變成了莫霄陽。
龍逍隻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那邊男音已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裴渡沒有親屬前來,發揮他父母坐在堂前的,是喜上眉梢的謝疏。
明明是大喜之日,謝鏡辭卻忍不住心下一澀,聽得耳邊嗡響:“夫妻對拜――”
於是她轉身,與裴渡四目相對。
今日之後,他們便是順理成章的夫妻了。
少年默然不語,定定凝視她的眼瞳,因太過緊張而神情緊繃,須臾,露出一抹清潤笑意。
謝鏡辭在俯身的瞬間,嘴角終於無法抑製地上揚。
*
宴席之間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紅帳掩映雪色,自有一番風流韻致。
謝鏡辭隨著裴渡敬酒,衝她而來的酒水被後者一一擋下,沒過多久,少年人的麵頰便已泛了紅。
“彆灌酒了彆灌酒了。”
有賓客看得好笑:“今日可是大日子,裴公子可不能喝懵。”
另一人哈哈大笑:“要真是如此,二位又能登上朝聞錄榜首了。”
天地可鑒,近一年來,謝鏡辭與裴渡幾乎成了朝聞錄常客,隔三差五就能在上麵晃悠一圈。
先是裴渡與裴家的恩怨糾葛,後來又有尋仙會裡的裴渡墜崖,最離譜的是盛會結局,實打實令人大跌眼鏡。
出現史無前例的平局也就罷了,偏偏結界還被震破,看客席上的觀眾們何其可憐無辜,死了有差不多九成。
慘,太慘了。
讓你們拚個你死我活,沒叫二位把觀眾當成韭菜來割,萬幸玄武境並非現實,經過一番修複,一柱香後又是一條好漢。
總而言之,這二位無論再乾出什麼事情,吃瓜群眾都不會覺得意外了。
……好吧,意外可能還是會有,隻不過會從最初的“怎麼會這樣”變成“啊,不愧是你”。
“這酒好辣。”
顧明昭在淩水村呆了百年,還是第一次來到雲京,抿了口酒,不由皺眉。
身邊的白寒朝他嘴邊遞了塊甜糕。
多虧有藺缺出手相助,小姑娘體內的蠱毒總算得以壓製,顯出白皙柔嫩的皮膚。她種蠱太久,短時間內沒辦法徹底根除,雖然仍會隱隱作痛,但比起曾經骨瘦如柴的模樣,還是恢複了許多。
她已經很久沒能置身於陽光下,坐在這麼多人之間。
這個喂食的動作猝不及防,顧明昭有些拘謹地張口接下,低低埋下腦袋,拿衣袖在側臉蹭了蹭。
雲水散仙遠在人間界,聽聞二人成婚,不要錢似的托人送來一大堆賀禮。謝家門客眾多,在不絕於耳的交談聲裡,謝鏡辭聽見一道無比熟悉的嗓音。
[終於趕上了,你們的婚禮還沒結束吧?]
自尋仙會落幕,分裂的位麵終於逐漸合攏。係統身為這個位麵的天道化身,與她道彆以後,繼續滿修真界地執行任務,偶爾回來看上一看,如同老朋友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