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白話語頓了一下道:“比之師尊當年有所不及,但也是極厲害的人物。”
“倒是難得見你這般誇人,可見那人真的不錯。”沈醇笑道,“既為友人,日後往來蹇宸峰,也讓為師看看。”
鐘離白手指微攏,覺得不能讓那人上蹇宸峰上來,他若真向師尊致歉說他鶴發雞皮之事,隻怕會被賜一道劍意。
“有何為難?”沈醇問道。
“他性格不喜拘束,常常語出驚人,若是惹惱了師尊就不好了。”鐘離白說道。
沈醇看著立在不遠處的青年,朝他招了招手:“阿白過來。”
鐘離白又走近了些。
“這裡。”沈醇伸出了手道。
鐘離白看著那伸出的手心神微緊,手指輕輕蜷縮,屏住呼吸放了上去,被拉到近處幾乎伏在師尊膝頭時,心裡亂成了一團:“師尊?”
“阿白說說,他如何語出驚人?”沈醇低頭看著麵頰微紅的青年笑道。
鐘離白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心臟砰砰亂跳,那話自然不能照實說,可要欺騙師尊……
他的目光微側,卻被扶了麵頰正了回去,對上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阿白,撒謊不是好孩子。”
【宿主,您不考慮身份暴露以後的事麼?】521問道。
好話賴話都讓宿主說了,白白知道了可不止生氣那麼簡單。
沈醇笑道:【他若不拜師,我也不必這麼麻煩。】
521:【……】
宿主秘技,甩鍋。
鐘離白喉結輕輕吞咽道:“他並無侮辱師尊之意,隻是說凡人之中到達師尊年齡的,已是……到了暮年。”
這話比沈醇自己說的委婉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醇看著小徒弟拚命維護的模樣道:“原來如此,這種話阿白不是也說過,為何覺得為師會被惹惱?”
鐘離白愣在了當場,一時不知從何處說起:“這……”
沈醇掐著他的臉頰笑道:“莫非是覺得為師喜怒無常,沒有容人之量?”
鐘離白神情微急:“怎會?師尊大度,是他冒犯在先,阿白並無詆毀師尊之意,隻是他也是無意,故而……”
青年焦急的想著措辭,臉頰微紅的模樣有一種未曾展露給外人的柔軟。
沈醇失笑,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道:“為師與你玩笑的,阿白不必著急。”
鐘離白停住話頭對上他的視線,心中滾燙,一種又羞又惱又喜悅的情緒蔓延,讓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師尊。
明明已經在身邊了,明明能夠日日仰慕言談,為何仍覺不足?
人人皆可仰望,師尊所看的卻隻有他,千萬人中他已是眾人羨慕的那一個,可好像哪裡還是不夠。
是因為實力不夠無法比肩?若有一日比肩了,他能消掉這樣的不足麼?
“是。”鐘離白輕輕啟唇。
“能看到你平安歸來,為師心中甚是喜悅。”沈醇將他拉了起來。
鐘離白站在他的麵前,手被放開時輕輕背到了身後:“多謝師尊掛懷,讓師尊擔心,是弟子的不是。”
“秘境之中還有何遇?”沈醇換了個話題問道。
“秘境之中遇到了魔修,幸虧沈兄相助,脫離了危險。”鐘離白思忖道,“還找到了秘境的核心,乃是宗門曾經所繪圖上的地宮,中間有一物,名為山海圖。”
“山海圖?”沈醇看向了他。
“師尊也知此物?”鐘離白說道。
“山海圖乃太古記載之神器,有開天辟地之能,因是太古怪談記錄,許多人隻以為是傳說罷了。”沈醇說道,“若是此物,小圓融秘境崩塌便不足為奇了,可有拿到?”
鐘離白低頭道:“弟子無能,未曾拿到,不過沈兄說此物隻是碎片之一,會以楚天穹為容器而合成,並非認主,師尊若想要此物,弟子日後定為師尊搶來。”
“阿白竟有如此誌氣?”沈醇笑道。
鐘離白想到自己的修為,麵色微紅道:“弟子會專心修煉的。”
神器若合成而無主,爭奪之人必定十分多,修真.界化神大能雖少,可整個盤算下來也有上百之數,若無化神修為,連一爭之力都無。
“我於神器無意。”沈醇笑道,“你不必為此費心。”
“師尊不想要神器?”鐘離白驚訝問道。
“神器雖好,卻也要符合自身性情修為。”沈醇起身笑道,“我之劍意為殺,山海圖真意為創,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若想要,為師日後倒可為你爭搶一番。”
“弟子也無意。”鐘離白看著他道。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他不能勞煩師尊為他遭此罪。
神器自是想要的,若得神器,或許他便能與師尊站在同樣的位置看天下,或許也能離他更近一些。
沈醇深深看了他一眼,按上了他的肩膀道:“此物一出,修真.界將亂,凡事顧惜好自身。”
“是。”鐘離白回神,總覺得師尊的那一眼好像察覺了什麼。
沈醇轉身離開,鐘離白想起一事,匆匆上前道:“師尊,還有一事,明淮兄托我向您帶話,要說徐州之事……”
……
明淮立於蹇宸峰頂時有些詫異於此處的風景盎然,劍修多苦練,並非人人沉悶,隻是少會在意居住的環境如何。
而此處卻是林木環繞,花枝探頭,庭院微深,小徑接石桌的悠閒自在,一人舞劍,一人靜坐,花露輕灑,竟有人間仙境的感覺。
“這邊請。”臨青在前方帶路道。
“多謝。”明淮跟上,待到了近前才看清二人,舞劍之人是鐘離兄,衣擺緊束,劍如遊龍,雖是極簡單的招式,卻極穩,劍出則定,無一絲偏移。
靜坐之人不似那人提劍時的大殺四方,讓天下之人皆震撼,而是輕撚玉杯,唇間含笑,頗有一種慵懶愜意之感,說不儘的風流。
“拜見前輩。”明淮上前時得其眼神,恭敬行禮。
“已經決定了?”沈醇看著麵前恭敬的青年道。
十幾年,說是未變,其實已經變了,想要離開隻會比從前更難。
明淮對上那一眼,隻覺心中沉重之意被他儘觀眼底。
他停留此處頗久,一拖再拖,若是再拖延下去,隻怕再也無法離開了。
“是。”明淮說道,“還請前輩成全。”
“隨我來吧。”沈醇起身踏入殿宇,明淮跟隨其後入內。
殿宇封鎖,鐘離白停下動作看向了門口。
“小公子不練了,可要用些什麼?”臨青轉身問道。
“不用了,我休息一會兒。”鐘離白收起劍坐在了石桌旁,“你自去忙,不用管我。”
臨青行禮後轉身離開。
庭院之中隻剩一人,輕風拂過,吹得樹葉嘩啦作響,樹影微搖,反而顯得此處愈發的靜謐。
師尊與他年齡差了不過數十,可數十年歲,也足以認識許多他未曾接觸到的人和事。
這再正常不過,他見師尊時師尊已是化神修為,名聲遍布天下,自然是遊曆頗多,所交友人頗多,最親近之人便是安揚真人,常來常往已成習慣。
可安揚真人來時他並無任何芥蒂,雖是幼時被他捉弄過,但那位前輩也每每敗於師尊之手,可謂是揚眉吐氣。
他有許多師尊未知的秘密,師尊自也有許多他未知的秘密,但如此清晰的被排斥在外的經曆卻是第一次。
作為弟子,對於師尊之事自不必事事過問,此為弟子本分。
但他心中到底在不足什麼呢?
大殿之中,明淮將一枚玉簡交到了沈醇手中:“此物乃是晚輩留音,神魂離體,身體自無氣息,未免他人誤會,此物留於前輩自證,免得累及真人。”
沈醇接過了玉簡,其中聲音傳出:“明淮乃自願神魂離體,特來尋求蹇宸真人相助,無念於人世,諸君莫掛。”
留音自有神魂,不能作偽。
他倒是心細如發,善為他人考慮,大約也隻有如此溫柔善解人意,才能讓楚天穹那樣疑心病重,心思敏.感之人連上紅線。
“你有心。”沈醇將玉簡收了起來,將之前的玉佩取了出來,“你的世界與此世界時間流速不同,此間十年,那邊才過了一年,你的親朋友人皆在身邊。”
明淮驚訝看他,麵露感激之意:“多謝前輩提醒。”
“但你也在床上躺了一年多,身體機能有所退化。”沈醇捏著那枚玉佩道,“那個世界並無靈氣,此方世界所學,在你的世界都不能用,壽數不定,你確定要回去麼?”
“是。”明淮行禮道,“拜托前輩了。”
“閉目凝神。”沈醇說道。
明淮閉目,沈醇的手指直接點在了他的眉心,神魂離開體內,他手中玉佩隨之升起,殿內有如星河降落,層層世界穿梭,無儘人影引得風雲轉換。
整個天皛劍宗颶風陣陣,風沙走石,雷霆籠罩其上,修真.界雲卷雲舒,似乎瞬息間已流淌了無數歲月,整個地麵都在地動山搖。
“師尊!”鐘離白離開石凳落在了殿宇門前,可手觸碰到的卻是結界,“師尊!”
“出什麼事了?!”
“天有異象,莫非有異寶降世?”
“此為禍事吧。”
神魂歸位,一瞬間颶風散,塵埃定,空中流雲緩緩流淌,全無之前天地俱變的異象,就好像一切都是一場夢。
沈醇收回手指的時候,明淮的身體直接後仰,被他以力量托住懸浮於半空。
世界的bug往往是穿過漏洞過來的,有的是有意,有的是無意,想要精準的送回去,就得將世界撕出一點兒縫隙出來,然後再合上。
神魂已無,屍體自然是掩埋於地下,塵歸塵,土歸土。
然而力量輕輕帶動,沈醇的腳步停了下來,手指輕點對方額間,卻有一絲波紋隱隱浮現。
【宿主,沒成功麼?】521問道。
【成功了。】沈醇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方玉石,以劍意削成棺後將身體落了進去。
隻是他對此界還有留戀,留下了一絲命魂。
雖有命魂,卻不算是活人,也不會影響那一方世界的生活,可以收入儲物戒中。
【那您保留明淮的屍體不怕白白吃醋麼?】521問道。
【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我保存了明淮的屍體?】沈醇反問道。
521:【……】
婚後的男人都這樣的麼?
沈醇打開了殿門,對上的卻是小徒弟焦急到心神欲裂的神情。
“師尊!”鐘離白看見他時手已扶了上去,呼吸微促,卻在打量著他渾身上下,“您無事吧?”
他麵色慘白,唇上更是失了血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沈醇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扣緊他的腰身將人納入懷中道:“無事,讓你擔心了。”
將人送回去造成的異象有些大,本不該為外界所察,卻讓他的阿白擔心了。
鐘離白下頜搭在他的肩膀處,周身被溫暖的氣息包裹時輕輕鬆了一口氣:“師尊無事就好。”
“下次若遇到事情莫要著急,不論遇到何種危險,為師都有辦法解決。”沈醇順著他腦後的頭發道。
“是。”鐘離白扶住他的背時驀然回神,才察覺自己處於何種狀態。
心臟回暖,其中一片滾燙之意,那扣在後腦處和腰間的手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過。
師尊的懷抱一如往昔,卻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了,竟讓他有些貪戀這樣的距離。
呼吸微促,鐘離白輕輕掙動,卻被扣緊了腰身,頭埋在了寬厚的肩頭:“師尊……”
“阿白乖,不怕。”沈醇自然察覺了懷中人遲疑未定的態度,仗著對方看不見,唇角笑意勾起,“師尊在這裡呢。”
鐘離白手遲疑了幾下,還是抓緊了後背處的衣服,像是順從自己的心般,其中彌漫著讓他不知所措的喜悅:“師尊。”
他到底怎麼了?
懷抱放開時,鐘離白有一瞬間不敢看向對方的視線:“師尊,弟子逾矩了。”
“阿白很少像幼時一樣依賴為師,為師心中也會有些許遺憾的。”沈醇拍了拍他微紅的臉頰笑道,“既為弟子,何來逾矩?”
他的阿白生的俊俏的很,像現在這樣退去冷意,一片柔軟的模樣當真可愛的很,可礙於身份,還是不能太心急。
“是。”鐘離白唇角微抿,“師尊。”
師尊待他還像幼時,可他還是幼時麼?
……
“鐘離師兄,你在想什麼?”甘寧的手在鐘離白的麵前晃了晃,直接探頭過去細看。
鐘離白回神,伸手按住了他的額頭推開道:“乾什麼?”
“你一直在走神。”甘寧順勢坐在了一旁道,“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沒什麼。”鐘離白說道。
“若有心事一定要及時排解,否則形成心結,極可能產生心魔。”甘寧豎著手指說道,“這是我師尊說的。”
鐘離白看向了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與乾日前輩是如何相處的?”
“如何相處?”甘寧托著頰說道,“不怎麼相處,嗯……我師尊看見我就吹胡子瞪眼,每一次我去了蹇宸峰,回去他就要鬨彆扭,假裝看不見我,或者指桑罵槐的說我不不好好待著,整天亂跑,其他時候會都不怎麼管我。”
“隻有這樣?”鐘離白問道。
“嗯……”甘寧沉痛的點了一下頭,拉住了他的手臂歎氣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鐘離師兄你,蹇宸前輩實力又強悍,對你又特彆好,當眼珠子疼。”
“若是換了師尊,你可會想日日待在師尊旁邊?”鐘離白問道。
甘寧愣了一下,撓著臉頰猶豫道:“日日?那不是會被管到死,蹇宸真人那麼厲害,偷奸耍滑是不可能的,鐘離師兄緣何有此問?”
“沒什麼。”鐘離白說道。
“莫非……”甘寧拉長了語調,在鐘離白心神提起時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鐘離師兄你也受不了蹇宸前輩的管了?”
鐘離白:“……”
他問錯人了。
……
“我與我師尊?”周軒疑惑道,“我師尊弟子不止我一個,經年累月看不見他老人家都很正常,有事情找師兄解決比找師尊快,鐘離兄是有什麼疑慮?”
“隻是與師尊多年未相處,不知道該怎麼辦。”鐘離白說道。
“蹇宸前輩應該甚好相處吧。”周軒笑道,“隻觀安揚前輩三不五時就要前去溜達一圈,我們不時前去打擾也未見不滿,就知前輩脾氣甚好,如今這修真.界人人羨慕,反而是鐘離師弟你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嗯。”鐘離白沉了一口氣。
“蹇宸前輩可是過於嚴苛?”周軒試探問道。
“並未。”鐘離白說道,“師尊隻要求我認真對待,從未要求過修為。”
“如此,你有何愁?”周軒不解。
“我從玉簡中翻閱,觀一弟子想要日日待在師尊旁邊,且想要親近,行走坐臥皆是隨行,這是為何?”鐘離白思忖道。
周軒愣了一下問道:“年歲如何?”
“未說年歲。”鐘離白回道。
周軒眉頭擰的死緊:“鐘離師弟,此法不可學,此乃師徒悖逆之事,為天下人所恥笑的,你從何處看的玉簡?”
鐘離白遲疑了一下道:“那日秘境中所得,師徒悖逆?”
周軒眉頭未鬆:“秘境所得,難怪,如此行為不可效仿,師尊為長輩,隻可尊重孝順,不可生悖逆之心,否則便是將那撫育教導的恩情拋之腦後,全然做了忘恩負義的豺狼之輩,鐘離師弟還是早些將那玉簡丟掉為好,古往今來如此悖逆之事莫不遭儘了世人的唾罵,萬不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