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尉府裡三步一崗, 五步一哨,防衛森嚴。
沐瑾剛繞過大門影壁, 便見到督察正帶著一佰人步伐匆匆, 迎麵而來,領頭的手上還拿著卷誌來的紙,上麵滲有墨跡, 顯然有事。
督察和領兵的佰長見到沐瑾, 當即停下來行禮,道:“見過將軍。”
沐瑾問:“去抓人?”盯了小半個月,難免會有這段時間不在貿易城的漏網之魚。
督察回道:“是!他們供出同夥,我們去抓人。”
沐瑾點頭, 道:“去吧。”領著人一路往裡去。
這郡尉府是以前建的,除了郡府及屬官辦公的地方,還是五千郡兵駐紮訓練,以及郡尉府關犯人的大牢,占地麵積比成國公府還大,沐瑾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大牢。
他剛邁進大牢,還沒適應好裡麵的昏暗視線, 就聽到淒厲的慘叫響起。
刑訊嗎?他順著聲音走過去, 穿過幾間牢房, 便見到一個犯人掛在大鐵鏈子上,正叫督官用燒紅的烙鐵燙胸口。刑訊室裡地上還有血, 四周有許多沐瑾沒見過的刑具。
賴貴背對沐瑾來的地方, 拿起一個刷子形狀的型具查看,問旁邊的督官:“這是乾什麼的?”
督官撓頭:“刷……刷什麼的?這要是出現在洗衣房, 那也是豬毛的, 而不是鐵的, 還這麼尖銳……”
賴貴把刷子往督官的胳膊上比劃。
督官趕緊退後一步,討饒:“可彆,您這一劃,我的皮甲都得破……”他忽地一醒,叫道:“不會是行刑的時候往人身家刮……”想到這東西從人身上刷過去,血淋淋的樣子,麵色都不太好了:“讓這東西刷幾下,人能活嗎?”
賴貴也趕緊扔回到桌子上,一眼瞥見通道口有人站著,挺多的,加上光線暗,看不清楚,問:“誰在那,出來。”
沐瑾帶著人走出去,往桌子上的刑具看去,見到上麵好多都是鐵鏽中滲著血,瞧著就瘮人。他指向刑架上的人,問:“怎麼還用上刑了?”
賴貴抱拳道:“回將軍,這是剛從鐵匠作坊抓回來的。作坊裡囤積有大量的鐵錠,前院賣的是鐵器和尋常腰刀,後院在仿造騎兵和女兵用的□□。這是作坊的東家,什麼都不說,正好發現好多用刑的工具,用在他身上試試,看能不能撬開他的嘴。”
沐瑾道:“曆朝曆代,私造軍械都是造反的罪吧。”
賴貴道:“各郡縣有專程管軍械製造的,即便是豪族私造武器,也絕不敢用官製式樣。”大豪族有商隊,行商做買賣,路上又有流寇劫匪,不讓鑄武器不成。可最精良的武器,隻能在朝廷手裡。
沐瑾問:“發現多少?怎麼發現的?”
賴貴道:“一個殷姓煤炭商供出來的,他通過盯另一個煤炭商的大買家,發現了這家作坊的異常。眼下各郡的農耕工具、鐵器,大多都是由黑石縣的幾個作坊出來的,價格便宜又好用。散戶鐵匠都去了黑石縣作坊,薪俸高待遇好,不用自己接活討生活,更不用應對兵卒、無賴流氓上門滋事收錢。豪商們自己的鐵匠鋪,大多也就是修修補補損壞刀具,他們自己造的腰刀,比不過我們出來的,也都是靠買了。這家作坊,賣著黑石縣運來的鐵器,天天在後院敲得乒乒乓乓的,還大量用炭。”
沐瑾問:“殷姓炭商犯的什麼事?這是什麼人?哪來的,以前是乾什麼的?給這人供煤炭的是什麼人?”
賴貴道:“殷姓炭商在煤炭集市,他的買賣就在沐燦的隔壁。給此人供炭的叫蔣元,是清郡郡城過來的,短短幾個月吞了大半個炭市,也就沐燦他們這些底子厚的,暫時還沒倒,但也是岌岌可危。那殷姓炭商讓姓蔣的擠兌得厲害,之前跟姓蔣的打了一架,逮進來的。他想將功折罪,加上恨透了蔣元,我傍晚一進大牢,他就叫住我,把此人供了出來。”
一位督察帶著人飛奔趕來,見到沐瑾也在,先朝他行了一禮,稟報道:“蔣元在清郡的門路是賴瑛,是跟著清郡沐氏一起遷過來的。這人是十五年前到的清郡,說以前是東陵呂國人。東陵呂國滅亡後,他家那一塊兒劃歸了清郡,後來為了謀前程,挖出祖輩埋在地裡的金子到郡城,傍著賴瑛做些小買賣。賴瑛瞧不上這人,但他的妹妹,給賴瑛做了外室,就是姓蔣的那個,給賴瑛生了個兒子,今年八歲了。”
“賴瑛的事,沐尚書最熟,我今早去過沐尚書府,沐尚書說蔣姓外室是東陵的細作,另一頭是東陵齊國皇帝薑祁。”
沐瑾去到吊起來的蔣元跟前,道:“底兒都掉了,還有什麼不能招的嗎?說吧,到底要乾嘛。造反,你們應該是沒這實力,是想行刺?可行刺,買刀子就好了呀,仿造軍中製式做什麼?”他轉念一想,明白過來:“哦,通過軍中製式的刀具行刺我,那查刺客的方向就在軍中。軍中必然讓此事攪個人仰馬翻,而能用此刀的,都是精銳。一箭雙雕好歹毒。”
蔣元抬起頭,露出沾滿血漬的牙齒,笑得肆意,道:“成國公府一門七將,手足相殘,父子反目,棄兩郡之地而去,大將軍,這買賣我不虧。你說,我那外甥要是知道你殺了他舅舅,長大後報不報仇?你要不要殺自己的親侄子斬草除根?不知道老成國一把年齡,曆經奔波勞累過後,先經曆喪子打擊,又再喪孫,挺不挺得住。他重子嗣,可是人人皆知,您重親情,亦是人人知曉。嘿嘿嘿嘿嘿……”
沐瑾輕哧一聲,道:“你猜猜沐堅為什麼早就知道你是細作,還容得你蹦躂?”
蔣元的笑容斂去,盯著沐瑾,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兩息,但隨即便恢複正常。
沐瑾繼續說:“他跟我說,細作,殺了能省事,留著有留著的用處。你知道反間計嗎?就是我們知道你是間諜,但不拆穿你,再通過你把錯誤的消息當成正確的傳到敵方。這麼多年,不知道你傳了多少假消息回去,哇,這要是讓薑祁知道,哭的反正不是我。”
“你在東陵齊國的地位不低吧,家人挺富貴的吧,八成得落得滿門抄斬了,說不定薑祁還會懷疑你是不是叛國了,那就更慘了,得抓著你的家人審啊審啊。審人的手段有多折磨,你比我手底下這些人懂吧!”
蔣元的神情冷了下來,目光陰冷的猶如蛇眼,死死地盯著沐瑾,恨不得撲上去撕了他。
沐瑾說:“幾郡聯兵,主將指揮兵馬怎麼都隔著一層,撤走三家,衛國公府便能順利集聚四郡之力,再以清郡郡城為據點,扛東陵很難嗎?當初呂子義打清郡一個郡,都打得到亡了國。如今你們麵對的可是四郡之地,加朝廷五萬禁軍,清郡郡城比起二十年前還加固過。你想沒想過,我們為什麼不直接乾掉賴瑛,非要這麼興師動眾地撤兵呢?”
蔣元說:“撤走清郡,壯大你的實力,你好從西邊往回打。衛國公府集合幾郡之力,能穩穩扛住東陵,又因為叫東陵拖住,無法擴張壯大。老成國公七個兒子,折兩個庶出的,他折得起!中計了!”
沐瑾勸道:“你彆一副飽受打擊的模樣,下棋而已啦,有勝有負很正常,哦,對哦,你隻是棋子,還已經成為廢子,哎喲,好慘哦。”
蔣元激動得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雙眼血紅。
沐瑾在心裡輕哼聲,道:“想誅心,也不看看誰誅誰!”他扭頭吩咐賴貴:“把蔣元移交到沐堅那裡,你們儘快把昨天逮的人都過一遍,案子明年,休假前審完。沐燦他們那樣的,打頓板子,罰些錢,就放了。畢竟還算是正經買賣人,讓人逼得都快活不下去了,得反抗幾下。淮郡還要發展,人都送去開荒,這邊的活會落下。”
賴貴應道:“是。”
沐瑾忽又想起一事,回頭對蔣元說:“哦,對了,透露個消息給你,我二哥那又不止你們一家細作,人家比你還先,在外室諸子女中占老大呢。”
“我阿爹自己的私房,加上我給的養老錢,湊出個幾千兩金子的家業不成問題。你說我二哥的那些兒女,比起去給親爹報仇,是不是在爺爺跟前儘孝繼承他的家業會更香一點?找我麻煩又危險又沒錢,還會便宜其他兄弟姐妹,不劃算啊。我要是安排親侄子當將軍打個敵國的舅舅,舅舅的腦袋跟榮華富貴,哎喲,怎麼選呢?好為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