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多,馬車走快了容易撞到人,隻能慢悠悠行走。
沐瑾不趕時間,翻看了一會兒之前的規劃圖,便將其收起,看向車窗外。
清郡豪族遷來,雖說麻煩增加了一大堆,但他們的消費力也是足足的,軍中那幫人掙的錢財也有地方拿出來的花銷了,很是帶動了一大波經濟,使各郡城中顯得格外繁華。房價飆升,現在是一房難求。
城牆內的地兒就那麼點大,空置閒地早沒了,就連他要蓋官衙都隻能征地拆遷。這一路過去,不少地方正在拆舊宅,準備蓋衙門,其中就包括禮部、都察院和兵部衙門的宅子。
這三個部門,哪個部門的用地都小不了。
都察院和兵部自不必提,防衛森嚴,兵不會少,這兩個衙門還都有逮人審案的權力。
都察院管著紀律稽查,主抓貪汙紀律。
兵部對標國防部、國家安全部,抓細作、審間諜可是重要工作之人,也得有關押審犯人的地方。
禮部看起來好像隻是搞點祭祀、跟禮儀有關的,實際上它一直居於六部之首,科舉操辦、外交、皇家慶典都歸他。外交得有使臣住的地方,對外接待關係到麵子問題,地方小、太銼,是不行的。慶典排練,總不能跑到太廟或寶月長公主府院子去排練吧,那得在禮部先排練好,再過去,再加上些七七八八的,占地不比兵部和都察院小。
這三個部,分彆在不同的三條街上,每個衙門占一大片地方,修建工程搞得如火如荼。
沐瑾看他們忙成這樣子,對於工部過年主動加班,也表示挺理解的。他走了一會兒,道:“停車。”雖說這次的目標是去糧食布帛貿易城,路過工地,也得看看嘛。
車夫停下,沐瑾下了馬車,招呼沐耀和後麵的謝娥,道:“去前麵工地轉轉。”
沐耀和謝娥立即下馬,跟上沐瑾的步子。阿福帶著幾個侍衛緊跟在沐瑾身邊,阿喜則帶著另外一批喬裝打扮的侍衛,分散在外圍。
沐瑾穿過已經掉拆的大門,來到正在撬鋪路的石板的一群人跟前,對正卷著袖子埋頭乾活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粗壯漢子問:“喂,打聽個事兒,你一天多少工錢?”
那中年漢子一回頭,看到好幾個穿著極富貴的人站在跟前,嚇了一大跳,看著沐瑾,話都不敢說。
沐瑾說:“我家做買賣的,想包這工程。”他說完,伸手去包裡掏錢,隻摸到金錁子。這要是掏金錁子,得更把人嚇著。
阿福見狀,趕緊掏出幾個銅錢遞上去,說:“莫慌,我家郎君剛接手家裡的買賣,不懂行情,出來打聽點消息。這不到處蓋宅子嘛,我們主家在城外也有蓋宅子的項目,但擔心管事糊弄,所以,找到彆家打聽,看是不是跟我們家的工匠一個價。”
中年漢子反應過來,說:“我們是給工部乾活,每月由工部當官的來給我們發錢,跟那些給豪族乾活的不一樣。豪族裡的苦奴,都是賣了身的,不拿錢。我們是自由身。”
阿福又遞了幾個銅板過去,問:“你們一個月工錢多少啊?”
中年漢子說:“一天十個銅板,包午膳,要是不在衙門吃,還能再給兩個銅板。兩個銅板都夠買大半斤米了,熬成粥,都夠全家吃頓飽的了。我揣一個餅,夠了。管事的說,要是活乾得好,評優的話,還能再獎十到三十個銅板不等。乾兩個月,在錢能漲到一天十五個銅板。”
沐瑾問:“你家有幾口人?”
中年漢子說:“七口人,三個半大小子,可太能吃了,好在老大快滿十五了,等滿了十五就送去當兵,說不定能掙個前程。現在這三個小子,嘛活都不乾,天天蹲在村長家學文習武,他們長得壯實,腦子又好使,就想著要是能學點本事再去投軍,能更有出息些。”
沐瑾道:“那另外三口人是父母雙親和夫人?”
中年漢子有點不好意思,說:“窮苦人家,可不敢稱什麼夫人。我阿爹阿娘早年餓死了,另外還有兩個女郎,平時幫著她阿娘乾些家務活,想著再大些,嫁了,或者看作坊要不要招女工。要是能去作坊乾工,說親也好說些。”
沐瑾問:“女郎也可以送去進學啊?”
中年漢子擺手:“那可不成,容易出事。”他像是有顧慮,沒說話了。
沐耀下意識地看向謝娥,有點擔心她再挨訓斥處罰。進學,屬於學堂的事,縣裡的歸教諭管,郡裡的則是歸學政管。學政,五品官職,頂頭上司就是郡守。
沐瑾道:“懂,是怕被彆家小子欺負,壞了名聲吧?”
中年漢子應了聲,道:“這男女共處,哪怕光天化日,坐一個學堂裡,也容易壞了名聲。我們也就是大將軍來了後,才吃上飽飯,沒有錢給她們請夫子。”
沐瑾道:“明白,明白。不耽擱你乾活,我們再轉轉。”他又朝拆下來的建築材料走去。能在郡城裡蓋宅子的都是略有家底的,哪怕隻是尋常人家,那也是小豪族出身,蓋的宅子都是瓦房,用的梁、柱全是好木頭,拆下來還能用。
他去到木頭堆處,就看到一個穿著工部七品官服的小官吏拿著個小冊子對著木頭堆寫寫畫畫。那官員見到他們仨,立即抱拳行禮:“見過將軍、謝郡守。”
沐瑾道:“這些拆下來的建材怎麼處理的?”
工部小官抱拳回了一禮,道:“回將軍,這些都還能用,但之前蓋的都是普通民宅,跟蓋衙門要用的房梁、柱子尺寸規格都不一樣,羊尚書讓我們將它們挑一挑,蟲蛀過的、朽了的低價處理,實在賣不出去的,就當柴燒。這些保存完好的,登記好以後,統一拉到工部,貿易城蓋宅子商鋪用得著。”
沐瑾問:“這工地你負責?”
工部小官抱拳回禮,道:“回將軍,下官隻負責核查拆下來的這些舊建材。這些都是工頭歸籠好的,先報過數目的。下官隻是按照拆宅子前清點好的數目,核對拆完後的數目。”他說完,將手裡的兩份冊子都呈給沐瑾,道:“請將軍過目。”
沐瑾接過冊子,發現上麵還寫有這工部小官的名字,謝朝,工部文書。他扭頭看向謝娥,說:“都姓謝,五百年前說不定是本家。”
謝娥道:“回將軍,謝朝是我堂兄。他的腿腳有傷,投不了軍,就從文考官,說來還得多謝將軍。”
沐瑾道:“得謝他自己上進有本事考得上。”他翻開兩份冊子,一份是現在正在登記的,另一份則是之前繪製的,不僅標注有數量,還畫有圖,整個宅子的結構一清二楚,哪根柱子被蟲蛀了不能用標得清清楚楚。
他又翻回到封頁上的名字看了眼,再對比了下筆跡,確定都是謝朝畫的。他讚道:“畫功不錯啊。”大盛朝的畫風流行寫意,意境到,講究看山似山又非山的感覺,畫宅子都是濃筆揮灑再細筆勾勒下細致處點綴。
謝朝應道:“謝將軍誇讚。”
沐瑾看他的畫就知道是下了苦功的,乾活也細致,問謝朝:“有興趣到我手底下乾活嗎?”
謝朝愣了下,趕緊說:“謝朝,願效犬馬之勞。”
沐瑾道:“你先把手頭的活乾完,也給羊工匠……羊尚書一些添補人手的時間,下個月來我這報道。”
謝朝大喜地應道:“是!”又感激地看了眼自家堂姐,以為是她把沐瑾領過來的。
謝娥心說:“關我什麼事?”工部在淮郡內外好幾十個工地,她哪知道謝朝在哪處,萬一嫌今天的日頭曬,沒出門呢。
沐瑾吩咐阿福:“你記得回去找殿下說一聲。”他把冊子還給謝朝,領著沐耀和謝娥繼續逛。
他對謝娥說:“舊宅拆遷的利潤極大,且最易滋生暴力團夥。我舉個例子,拆遷,朝廷給的價是一萬錢,豪商承包拆遷項目,隻出三千錢。屋主嫌價格低不樂意賣,工部要用地,豪商想賺這七千錢,怎麼辦?豪商帶人把屋主給撂翻,強行把宅子扒了。豪商有了錢,招兵買馬聚成勢,底下的小官都得看他臉色,朝廷的法度形同虛設。”
沐瑾說話間,去到做飯的窩棚處。大鐵鍋,燒的煤炭,煙熏火燎的。夥房工頭瞧見一夥穿著富貴還帶著護衛的人過來,立即迎出來,客氣地行了一禮,問:“幾位是做什麼的?”
沐瑾說:“逛逛。”
夥房工頭道:“幾位是貴人,夥房臟汙,怕弄臟了幾位。”
沐瑾問:“煮吃食的地方,臟?”他徑直往裡去。
夥房工頭急了,叫道:“你誰啊?都察院的嗎?牌子拿出來,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賴福跟在沐瑾身邊久了,也是見多識眾,立即帶著侍衛上前,亮刀子,把人給扣下了。
沐耀見到沐瑾往裡去,悄悄對謝娥說:“有貓膩。若是夥房管得好,那是恨不得在人前露臉請人進去看。”
謝娥輕聲說:“這還用得著你說。”這是工部的地盤,鬨出什麼事來,她是半點沒壓力。她快步跟前,學著點,以防自己的地盤也出同樣的紕漏。
沐耀緊步追進去,對謝娥悄聲說:“夥房嘛,油水都在糧食柴火上。”
沐瑾穿著富貴,身邊帶著護衛,他又氣勢洶洶的,夥房裡的人沒誰敢攔。他直奔堆放糧食的地方,扒開袋子,就見到糧食都生蟲了。豆子、小麥、大米,不僅爬著小黑蟲,有些還發黴了。
黃豆,受潮生了黴的。生黴的黃豆會產生黃曲黴毒素,致癌,還會造成肝、腎方麵的損壞。
沐耀見到黃豆發黴也趕緊把其餘的糧食袋子都打開,結果全是生蟲的陳糧,不少黴壞變質的。這要軍中,可是要殺頭的!將軍明令規定,發了黴的糧食,特彆是黃豆,隻能拿去漚肥,千萬不能吃,會中毒吃死人的,即便一時半會兒不死,也會容易得上不治之症,體內長瘤子全身劇痛,最後飽受折磨而死。
謝娥作為郡守,糧食是她手裡主管項目之一,深知黴壞的糧食問題有多嚴重。
沐瑾吩咐身後的侍衛:“去叫賴喜過來。”
那侍衛領命而去,很快便把賴喜叫了過來。沐瑾吩咐賴喜:“去趟都察院,查查這批黴壞的糧食從哪來的。”
賴喜抱拳,領命而去。
沐瑾環顧一圈夥房做飯的,又去到鍋灶前,掀開後鍋蓋見到盛出一勺飯聞了聞,因為下鍋前清洗過,已經看不出黴點,隻能看得出是陳糧。瞧這份量,得是好幾百人的吃食。
他把勺子扔回到鍋裡,對謝娥說:“回去後,在郡守府下麵再加設一個食品監察司,遇到這種售賣、煮黴爛腐壞食物給彆人吃的,直接查封店子、經營場所,再把人扭送到郡尉府查,要是吃死人,超過三個,必須上報朝廷,追責縣令。吃死超過五人的,食品監察司的官帽給我摘了,超過十人,從郡守到相關人員,通通彆想跑。沒吃死人,發生集體中毒事件,也得追責。”
謝娥應下:“是。”
沐耀突然覺得謝娥當官,不比他打仗輕鬆,難怪沒時間到魏郡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