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瑾想了想,這種事件不是隻發生在淮郡。反正這會兒離府裡不遠,讓蕭灼華過來還來得及。他吩咐賴福:“去接殿下過來,讓她跟我們一起出來逛逛。”
賴福立即去請蕭灼華。
沐瑾又派出個侍衛去打聽,問問這工地有沒有負責人。
侍衛出去問了一圈,回來了,告訴沐瑾:“這工地是工部的,分成不同的部分,由不同的官員管,眼下在的都隻是工頭。這些工頭,跟工部的官員多少都有些關係。”
沐瑾問:“夥房歸誰管?”
侍衛道:“底下的工人不知道這些。”
沐瑾又看向夥房工頭。
侍衛把他押到沐瑾跟前。
沐瑾問夥房工頭:“你們夥房歸工部下麵的哪個司管?管你的人是誰?”
夥房工頭低下頭不說話,一副打算硬扛的模樣。
謝娥在淮郡做郡守,挺受蕭灼華重用的,每天都去堂上議事,對各部的事都是有所耳聞的,道:“回將軍,工部本是不管錢糧的,但因為有不少工地都是自己招工匠,因此由戶部調撥錢糧,每個項目都是單獨的預算,再每月、每季、每年核賬,多退少補,工部的錢糧是工部右侍郎掌管。”
沐瑾向謝娥輕輕點頭,又看了眼夥房工頭,安排侍衛把人安好。他繼續在工地逛,查看拆卸工具、查看他們睡覺的工棚。
能到工地做工的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在郡城裡買不起房子,住得最近的都是在貿易城和城郊等偏遠地方,更多的就是在哪裡做工,就在哪裡住。
住在貿易城的,起早貪黑,步行速度快,走上大半個時辰,還能回去歇一歇,從各縣鄉招來的,那就隻能睡工地了。
工地睡的是窩棚。做油布、油紙的梧油貴,在野溝子縣倒是種上了大量桐油樹,但現在才剛開始掛果,產油量還不夠支撐普通民眾使用,因此,工棚都是草棚,低矮潮濕,連被子都是潮的。
沒有棉花,他們也用不起皮的,被子裡用的是樹棉、織布的邊角餘料填充在裡麵,飽暖效果極差,因此,小窩棚裡還有取暖的火塘,還有工人用瓦罐偷偷熬粥,見到沐瑾他們過來,嚇得直發抖。
沐瑾說:“彆怕,我不是工部的,來逛逛。”他湊到瓦罐前聞了聞,道:“挺香啊,自家的米?”
那工人怯怯地點點頭,道:“是。”
沐瑾問:“你是淮郡的人嗎?我家是清郡的,剛遷來不久。”
工人傻愣愣地看著沐瑾。看這人的穿戴就知道家世特彆好,怎麼……跟他說話啊。他的膝蓋發軟,想了想,還是把膝蓋抵在地上比較踏實。
沐瑾看到都嚇跪了,說:“自己煮的吃著放心,還省錢,注意防火,彆把窩棚點了。”招呼謝娥他們走人。
謝娥跟在沐瑾身後,悄悄地瞟向沐耀:將軍在軍中也這樣?
沐耀讀懂她的眼神,點頭。
所以大家怕他啊。他經常巡著營就蹲在兵卒子身邊聊上了,跟誰都能聊上大半天,但凡哪裡有點紕漏,剛露點苗頭,他都能聽出來,回頭就帶著人撲過去。兵卒子長再多心眼都沒用,防不住他問,還不敢不答。
沐瑾逛了一圈,又回到工地門口,對身後的沐耀和謝娥說:“還成,除了夥房有點事,旁的沒什麼。”
說話間,都察院的人跟蕭灼華的馬車從同一個方向過來,兩夥人剛好遇到一起。
蕭灼華有大量公文要處理,正在書房忙,沐瑾派賴福來請她。她出門沒走多遠,就遇到都察院出去拿人,跟她走的還是同一個方向,讓玉嬤嬤去問了嘴,得知緣由,不免有些忐忑。
都察院的人不敢跟蕭灼華搶位置,落在她的後麵。
蕭灼華下了馬車,便要俯身請罪。
沐瑾趕緊一把將她撈住,道:“我們去城西貿易城,路過,就順便過來看兩眼,想著你天天待在宅子裡多悶啊,出來走走逛逛長長見識唄。”
蕭灼華“嗯”了聲。
沐瑾又吩咐都察院的人:“去把夥房的地黴食物查封了,查查這些黴壞的食物是從哪裡來的,哪些人經手,徹查。”
都察院的人應道:“是!”領命而去。
蕭灼華看向直奔夥房方向的都察院的人,心道:“這一查,估計又會查出諸多問題。”她執管政務,沐瑾查出任何問題都能算到她頭上。
沐瑾看到蕭灼華那華麗的車駕,道:“坐我的馬車,低調點。”
他領著蕭灼華坐上馬車旁,讓她把頭上帶有鳳凰的飾物取下來。衣服不用換,上麵的繡飾,讓狐皮裘擋住,露不出來。火紅色的狐皮裘上隻有帶子鑲有玉珠子,沒有鳳凰圖案這樣的身份標識物,尋常人見了也隻知道是富貴人家,不會一下子猜到她的真實身份,這就夠了。
沐瑾瞧了瞧蕭灼華那身從頭到腳都寫著華貴的穿戴,想到集市上,往來的行人、挑東西的擔子、背簍撞來攔去的,再加上地上的泥濘,還有隨便找個角落都能發現的大小便,逛這樣的地方,按照大盛朝的觀念,一個字可以形容,屈尊降貴。
他輕聲解釋道:“帶你出去看看貿易集市,回頭我們再去各個村子逛逛。自己多看看,才不會被人蒙蔽雙眼,知道有哪些地方沒做到位,需要調整。有句話叫做計劃沒有變化快,隻有經常盯著,才能及時注意到變化。我們可以派出眼線,但聽眼線彙報,不如自己親自去看看來得實在。”
蕭灼華“嗯”了聲,仍是有些擔心剛才的事,問:“方才糧食之事……”
沐瑾道:“回頭在郡尉府、縣衙都增設一個食品監察部門,讓他們去管治這一塊兒。西邊諸郡潮濕,油布又貴,一個放置不當,糧食就得受潮生黴。我們的糧食比起臨江郡等各郡都要貴上些,聽說以前還餓死過人,黴壞的糧食,不會舍得扔的,就算是自家人吃,那些窮苦人家,很可能洗洗也就吃了,拿去賣的,更沒壓力。衙門多,開銷大,但該管的得管。基礎民生,國之大計,糧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蕭灼華又輕輕地“嗯”了聲,又忍不住把沐瑾和父皇比較。若是她父皇,必然是要訓斥責罰於人的,可沐瑾對她,從來不曾給過她半點難看,即便是她出了差錯,也隻是會告訴她,哪裡有問題,怎麼補全,從來不曾責罰於她。他和父皇不同,甚至把對待家人方麵拿他跟父皇比,有些折辱了。
她莫名的,突然想把腦袋抵在他的肩膀上靠一靠,累的時候,或許,他能讓她依靠一二。
不過隻能想想。
馬車行駛得慢,再加上道路平坦,車裡的軟榻又鋪得暖和,像靠在搖籃中。蕭灼華在車裡晃著晃著,便有困意襲來,閉上眼睛養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沐瑾看她大早上,坐著馬車都能睡著,忍不住湊近打量看有沒有黑眼圈,心說:“這是熬夜加班了嗎?”年輕,皮膚好,滿臉的膠原蛋白,沒看到有黑眼圈,睫毛好長,又卷又翹,眼底還有臥蠶。她用的不知道是什麼熏香,味道淡淡的卻特彆好聞。
沐瑾趕緊離她遠點,免得被當成登徒子。
正月初八,天還很冷,睡著了容易凍著。沐瑾又把旁邊的毛皮小毯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心道:“還是給她分擔些活吧,瞧把人給累成什麼樣子了。”
馬車行駛了小半個時辰,到了貿易城。
蕭灼華睡得可香了。
沐瑾不忍心叫醒她,跟做賊似的躡手躡腳下了車,見到玉嬤嬤要上前說法,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點了幾個侍衛把馬車圍起來護好,將玉嬤嬤叫到一邊,道:“待會兒殿下睡醒了再來跟我們會和。我車裡有炭和爐子,彆讓她凍著。”
玉嬤嬤應下:“是。”
沐瑾揮手道:“去吧。”這才叫上沐耀和謝娥,帶著賴福、賴喜他們去逛貿易城。
沐耀拿眼神掃向自家將軍的後背,又悄悄瞄向謝娥,讓謝娥抓個正著。
謝娥悄悄比劃:學著點。
沐耀心說:“將軍,這是不給大夥兒活路啊。”向來非常有眼力的他,立即保證,必定不會比將軍差。
沐瑾覺察到身後的小動作,心說:“你倆灑了一路的狗糧,可以歇會兒了。”他喚道:“謝郡守。”
謝娥上前兩步,道:“在。”
沐瑾指向街邊的粑粑,道:“滿街都是大小便,很是不雅,而且當街露……咳,露出不雅的部位要被割,但人有三急,得建公共茅房,這是屬於城市基顧建設設施的一部分。”
“排水更是要做好,不然夏季容易發生水澇,那些什麼糧食、皮革讓水一泡,全完。各家宅院,隻會做自己宅院的排水,可要是大街上澇了,水排不出去,城都得被淹。這些是每座城、集市都需要考慮的,因此,屬於郡尉府、縣令的活。城市的排水係統,建造的工程大,改動的工程更大,因此必須考慮使用年限和往後維修方便。”
謝娥應下。
沐瑾又指向街上的行人,兩側的商鋪,道:“這種行人多的地方,借茅房,不一定能借得到,茅房得建在醒目的地方、掛上牌子,統一式樣,而且,每條街都得有,人多的地方,茅房的坑位還不能建少了,式樣按照野溝子縣和軍中的公用茅房來。”
謝娥將這兩件事記在心上,道:“是。”
沐瑾領著謝娥在街上邊逛邊看,嘴上沒閒著,說:“眼下兩個重點方向,一個是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方麵,道路、排水渠、公廁、治安崗亭、菜市場和小商品貿易市場。”
“治安崗亭、菜市場和小商品貿易市場,都是針對那些乾苦力、農活的人做的買賣,他們是沒有本錢去開商鋪的,劃一片市場給他們,讓他們花少許錢租個攤位,也是項營生進項,夠養家糊口過活。他們有飯吃,養得活人,我們打仗才有兵。是不是?”
謝娥和沐耀都應道:“是。”
沐瑾繼續說:“一個菜市場可以供應周圍幾個街區的購買需求。米鹽醬醋都可以集中到一塊兒買,村裡的人有東西運到城裡也知道送到哪裡賣。你看我的規劃圖,在交彙路口處旁邊,都有留下菜市場的地兒。”
謝娥的臉色一下子不好了。交彙路口的鋪子向來是最興旺的,地皮也是最貴的,且是商業用地,於是都賣成了商鋪,全賣了。她聽將軍的意思,似乎是想讓衙門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