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1 / 2)

沐瑾累到走路都快沒力氣了,心情說不出是麻木還是悲傷,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把侍衛們的屍體找出來帶回去好好安葬。

無論他在哪裡,無論什麼時候,侍衛們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時時刻刻都在保護他。他上戰場,衝到最前麵,到現在還能好端端地站著,並不是因為他命大,而是因為侍衛們用自己的性命為他抵擋來自敵軍的傷害。

可到處都是屍體。

鮮血幾乎染紅了這裡的每一寸土壤,戰死在這裡的人,不僅僅是他的近侍、衛隊,還有橫斷江防線的兵將、女兵營的兵將、中軍大營的兵將,他們中絕大部分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兵,他闖過他們的帳篷,蹭過他們的飯,給他們灌過雞湯畫過大餅,許諾過要帶他們見功立業讓他們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

可他們卻在大好的年華,倒在了戰場上,再也起不來了。

沐瑾在戰場裡穿行,看著倒在地上的士兵們,看到許多熟悉的麵孔,明知道戰爭就是這樣子的,卻壓不住悲慟翻湧的情緒,忍不住俯身去摸他們的鼻息,去摸脖子的頸動脈,想看看還能不能再翻出幾個活著的來。

他翻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去看有沒有活著的。

原本正癱坐在地上休息的兵卒子們,見到沐瑾這般模樣,許多人也紅了眼眶,還有人悄悄抹淚。他們從地上爬起來,也跟著沐瑾在屍體堆裡翻尋,檢查還有沒有活著的。

突然,前麵有個兵卒大喊:“這裡還有一個活著的,是衛隊長。”他拚命地把一個壓在戰馬下的男子往外拖。

旁邊的人趕緊去幫忙。

沐瑾也飛快地跑過去,就看到他的衛隊長滿臉、滿身都是血,盔甲、裡衣都讓血染透了。

他的身上壓著馬,而那匹馬的身上紮著好幾支長矛,渾身都是血窟窿,甚至還有腸子從小腹的破口處流出來,那些血,全流到了衛隊長的身上。

沐瑾趕緊去摸衛隊長的頸動脈,還有跳動,皮膚也是溫熱的。他大聲喊道:“醫療兵——”喊出口,才發現聲音早已經啞了,喊不出來了。他回頭,跟著兵卒,把衛隊長從死去的戰馬身下把他拖出來。

戰馬下還壓著好幾具敵軍屍體,早已經涼透了,但因為有那幾具已經墊住馬,才使得衛隊長沒被馬壓死。

一個騎飛跑過來,檢查過他的傷口後,確定肋骨沒斷,也沒有內臟受傷,背起就往軍醫營跑。

沐瑾瞧見衛隊長的傷不算太重,心道:“應該可以活下來。”

很快,又有士兵發現受傷後倒地不起,沒力氣呼救的兵卒,有些傷勢不太重的,便由人背著送往軍醫營。有些傷勢太重的,就用軍醫營的擔架來抬。

連續奔波作戰,所有人都早已經疲憊不堪,可想著戰場上還有活著的同袍等著他們去救,又強打起精神去在屍體堆中翻找,搜尋。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便打起火把找人,他們一直忙到深夜,翻遍幾個戰場,確定再沒有一個活人,他們才回到滿是血汙和屍體的帳篷中,隨便找了張床便倒了上去。

沐瑾拖著沉重的步子,帶著兩個侍衛回到營帳中,往床榻上一倒,便不想動了。

兩個侍衛也沒了力氣,坐在沐瑾的營帳門口值崗。近侍隻剩下他倆,兩人的心頭都很惶恐。

他們白天跟著大將軍一路衝殺,隻顧著保護大將軍,不知道害怕。直到這會兒,才真切地感受到隻剩下他倆了,心中湧起孤獨無靠的感覺。作為侍衛,他們應該無所畏懼,但此刻,坐在營帳門口,感受著裡麵的燈火,大將軍還好端端地大帳中,才能讓他們找到踏實感。

沐瑾想著現在大家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要是再來支敵軍,估計隻能坐以待斃。好在這是自己的地盤,敵人唯一能來的方向,已經給打退了,因此,安下心來。

他閉上眼睛,便沉沉地睡著了。

睡得正沉,軍醫進來了,給他換藥。

沐瑾撐著起身,脫了盔甲和讓血染透的衣服,發現傷口有點發炎的症狀,有些縫好的傷口又崩開了。

軍醫一雙眼睛熬得跟熊貓似的,眼裡滿是血絲,給沐瑾處理傷口時,人都跟機械似的,充滿高度疲憊的麻木感。

沐瑾沒問軍醫傷員的情況,也沒說什麼注意休息的廢話,默默地配合軍醫處理傷口,縫針時疼得實在受不了,也隻是抓起被子塞進嘴裡,咬緊被子偷偷掉幾顆眼淚就算完事。

軍醫給沐瑾處理完傷口,俯身彎腰行了一個大禮,提起藥箱離開。在戰鬥結束後,就有大批傷員送到軍醫營,後來,陸陸續續的,直到深夜都還有傷員運來,詢問之下才知道,是大將軍不肯下戰場,帶著大家夥兒又把戰場再次翻了遍,從死人堆裡又刨出不少還活著的。

他的女兒在女兵營中,深夜送來的,雖然這會兒還昏睡著,但傷不至命,包紮完傷口,養些時日就沒大礙了。要是扔在屍體堆裡不管,血一直流下去,到明天可能就沒了。

有這麼一位將軍,戰場上能多活下來許多人,兵卒們可能是戰死的,也可能是重傷不治身亡的,但絕不是被扔在戰鬥上不管不顧,白白送了性命。

沐瑾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餓醒的。

他起來後,煮馬肉加了兩大碗米飯下腹,肚子吃飽的,覺也睡足了,才感覺到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縫針的傷口隱隱作疼,還有點癢,但紗布裹著,抓不著。

輜重物品、家什都在撂在半路,他連換洗衣服都沒有,好在沐耀又送了身乾淨的過來,還借了他一身嶄新的外袍,這才收拾整齊。

帳篷處,兩個侍衛也洗去了身上的血汙,收拾乾淨了,兢兢業業地在門口站崗。

他倆是沐瑾剛打下淮郡,老賈從孤兒中挑出來的,都是苦出身,祖祖輩輩都是莊奴,連個姓都沒有,一個叫狗子,一個叫豆子。豪族盤剝厲害,父母都過世了,成為小莊奴,在莊子裡乾活。

後來沐瑾鏟了豪族,也把這些失去父母沒有依靠的孤兒做了統計,能由村長安置的,由村長安置了,實在沒法安置的,就跟以前豪族俘虜沒有人贖的小孤兒一樣,送去作坊當童工。

小童工在作坊乾些輕鬆活計,掙個自己的口糧,能學點手藝技術學幾個字,將來做個平頭百姓也活得下去。老賈挑侍衛,就是從這些孤兒中挑窮苦出身適合練武性子穩重吃得了苦的。

老賈嫌他們的名字難聽,給狗子改名叫賴泉,豆子的名字改為賴鬆。他倆訓練了三年,年初才調到沐瑾身邊,都才十八歲,隻比沐瑾大幾個月。

沐瑾看著他倆,想著賴福、賴喜他們的屍體還在隔壁帳篷沒來得及埋,心情極不好受。

可戰爭就是這樣子。對方十五萬大軍,除了留在船上的開船的,幾乎全軍覆沒,自己這邊,傷亡至少都是四五萬。這片戰場,現在有二十萬人的屍體沒埋,要傷心,沐瑾覺得人都得崩潰。

該鐵石心腸點,就硬起心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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