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年爺爺畢竟在洪水前是當過一大家子‘一家之主’的男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初來第一個說話最為合適。
“成安,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此刻,他已經沒把高成安再叫成安少爺了。
高成安之前還在擔心何似飛以為這一切都是他搞的,正醞釀著怎麼解釋,陡然聽到問話,隻能垂著頭把何似飛買陳竹的經過講了一遍。
這下,就算是剛才揚言要打斷陳竹腿的男人都愣在原地。
片刻後,他關上院門,直愣愣杵在陳雲尚麵前,不敢置信的問:“陳少爺,這、這是真的嗎?您要帶我家陳竹去青樓?”
莊稼漢是窮、是憨、是沒文化、是喜歡用打孩子來彰顯自己在家裡的權威,但同時,他們也少了很多花花腸子。
這種人把青樓視作洪水猛獸。
一聽到陳雲尚要帶自家孩子去那種地方,在院子裡一直一言不發的陌生女人嚎啕大哭。她縮在院子的最角落,和陳竹一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刻卻抑製不住的嚎啕大哭。
高成安尷尬解釋:“但自打到縣城以來,陳竹一直也很照顧似飛表弟,最後似飛表弟才把陳竹買了下來。”
陳雲尚的不做聲,已經在另一方麵佐證了高成安沒說假話。
陳竹爹敢去質問陳雲尚那麼一句已經是鼓起了所有勇氣,他到底畏懼陳雲尚的背景,陳家可是有一位裡正大人的。他們莊稼漢都很怕當官的,不敢惹,更不敢得罪,隻能打落了牙齒和著血往肚子裡吞。
他甚至不敢再多替陳竹在陳雲尚麵前討個小小公道。
何一年用一種欣慰又讚賞的目光看了何似飛一眼,先不管他家似飛是哪兒來的錢,總之,要是他們家有哥兒或者女孩被帶去青樓,他定然也是心如刀割。似飛能在小小年紀就救下陳竹,必須得誇讚一番。
隻可惜現在不是時候。
何一年繼續說:“既然如此,事情已經算了結了。為何陳竹爹娘收到陳少爺的信,說我家似飛帶了陳竹離開?我們一路給陳竹爹娘解釋,說似飛十二歲,還不懂男女之事,其中定然有誤會,但他們不依不饒,隻能兩家人一起來了縣城。還請成安與陳少爺莫怪。”
陳竹這會兒才理清了邏輯,原來是端午節後何似飛少爺帶他離開小院,陳雲尚少爺就給家裡寫了一封信,他爹娘不知原委,去上河村找了似飛少爺的爺爺奶奶鬨事,最後折騰到兩家人都跑來了縣城。
陳竹想不明白——陳雲尚他怎麼能斷章取義的折騰兩家人?!
何似飛倒是明白陳雲尚所想,當時他買了陳竹走人,陳雲尚覺得丟了大麵子,內心氣不過。他深知何似飛還沒啟蒙,是個泥腿子,泥腿子不能收小廝,會惹人非議。
但縣城裡沒人認識何似飛,陳雲尚給彆人說這件事,也傳不到何似飛耳朵裡,沒意思。
為了把事情鬨大,為了讓何似飛也丟麵子,他才給遠在村子裡的陳竹爹娘寫信——莊家戶的孩子把你家哥兒從我身邊帶走了。
這樣陳竹爹娘哪裡肯依?
自然要去找何家人鬨事。
何似飛覺得當時陳雲尚肯定想的不隻這些——陳雲尚深知一個十二歲少年帶著十五歲的哥兒留在縣城不容易,他覺得何似飛遲早要帶著陳竹返鄉。
等何似飛返鄉,麵對的就是暴跳如雷的陳竹爹娘與被折騰了一番的何家爺爺奶奶。
隻要何似飛不痛快,那陳雲尚就痛快了。
隻是,陳雲尚怎麼都沒想到,何似飛居然一舉成名,過五關斬六將的成了連中三元餘老的弟子!
但信已經寄出去,一時半會兒他也找不到人給自己寄第二封。
再加上何似飛短時間是不回村子裡了,那邊人鬨騰半天,最後兩家隻能一商量,一起去縣城吧。
何家爺爺奶奶也非常擔心唯一的孫子,畢竟信上寫的是何似飛帶著陳竹離開了——老兩口當下就慌了,縣城那麼大,這倆娃娃能去哪兒?會不會已經被人/販/子給賣掉了?
何一年的話音落下大半天,陳雲尚都沒回答。但院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著他說話。
看著陳竹爹娘看他的目光從諂媚到失望,看著高成安錯愕的目光,看著陳竹帶著嫌棄的眼神,再看著何似飛爺爺那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陳雲尚隻覺得自己臉上好像被人掄了狠狠幾巴掌似的,脹痛無比。
眼看著天色將晚,大家夥移步到何似飛租住的小院休息。
老一輩的人特彆能吃苦、省錢,客棧是不可能去住的。
陳竹爹娘說什麼也不敢住進那兩個寬敞的臥房,一起擠在了窄小的廂房裡,何似飛的爺爺奶奶住在大臥室,而何似飛睡了陳竹的床,陳竹在打旁地鋪,一切安排妥當。
經此一役,不管是何似飛的爺爺奶奶,還是陳竹的爹娘,都默認了陳竹是何似飛的書童。所有人對此並無異議。
翌日清早,何似飛繼續去餘府念書,陳竹送了何似飛過去後,回來對著兩家人,將這一月來縣城發生的種種都講述一遍。
也介紹了何似飛錢財的來曆。
何一年爺爺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似飛小時候就喜歡雕刻木雕,之前我們村子被大水吹了,似飛斷斷續續發燒了幾個月,連我和他奶奶都不記得,但還記得雕刻。”
奶奶說:“就是,那會兒有人卷了銀錢逃出來的,見到他雕刻的玩意兒好看,還花幾百文買來著。”
陳竹他爹就沒這麼淡然,啐道:“當初陳家要我們陳竹的時候,隻給了十兩銀子,現在這陳少爺倒是會……”
他一臉肉痛,看起來想去找陳雲尚要那剩下的四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