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年見著這樣的高成安,心裡終究還是軟的。不管怎麼說,高成安是他親妹妹的親孫子,大家沾親帶故的。
他請高成安進了屋,打算好好跟這孩子說道說道。
何似飛見高成安來,擱筆淨手,陳竹給他遞了布巾,何似飛擦手後,請高成安落座。
陳竹趁著這個空蕩為何似飛收起了桌案上剛練完的一張字,趕緊擦了擦桌子,過一會兒又端來一壺適口的茶水。
何奶奶就喜歡勤快的孩子,這兩日來,她對陳竹滿意的不得了,說:“好孩子,你去隔壁歇一歇,睡一會兒,這大熱天,小心中了暑氣。”
陳竹回眸看了何似飛一眼,得到他目光首肯後,回了隔壁屋。
其實往常何似飛完全不需要陳竹如此照顧,一般都是他寫字的時候陳竹做繡工——陳竹針腳縫得好,做的荷包賣的也快,能為他自己賺些壓箱銀。
但最近何家爺爺奶奶來了,他們住在這兒的第一晚,何似飛就悄聲對打地鋪的陳竹說讓他最近多做些活兒,得在自家爺爺奶奶麵前裝個樣子。這樣爺爺奶奶不僅放心何似飛留在縣城,還能對陳竹頗為滿意。
當時何似飛說完,陳竹緊張的大半夜就醒來,早早去準備所有人的早飯。
這不,何奶奶對他越來越喜歡了。
陳竹走後,何爺爺才問了高成安的來意。
高成安不過是一個被家裡寵著長大的十五歲少年,還是家裡老大,平時甚少道歉。這會兒要讓他承認自己近些日子沒能儘做兄長的責任,彆說照拂何似飛,甚至還因為自己軟弱,害得何似飛不得不帶著陳竹搬出來……還是有些難以啟齒的。
何一年也不勉強,見高成安說不出話來,他主動道:“成安,我知道你的心意,到縣城這麼久以來的事情似飛和陳竹都跟我說了,你倒也不用苛責自己,畢竟你確實沒主動去做任何錯事。”
頓了頓,何一年又說,“我知道何家現在遠不如高家,但大丫到底是我親妹子,你的親奶奶,成安,我且問你一句,你還要繼續同那兩麵三刀陳雲尚繼續交好嗎?”
古人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道理誰都懂,莊稼漢也不例外。
何一年這麼說,是真真切切在擔心高成安。一直跟著陳雲尚的話,就算高成安依然能保證本心,但他做的事難道就沒有傷害到彆人嗎?
且說陳竹那件事,如果當時沒有何似飛阻攔,陳竹真被帶去了青樓,高成安難道真的會一直站在旁邊,不受那些人的蠱惑,上前去做一點什麼嗎?
退一萬步說,他在一旁看著彆人受罪,難道就不算作惡了嗎?
高成安呆楞了一瞬,沒想到何一年居然能這麼坦坦蕩蕩直白的問出來。
不過,他也覺得陳雲尚這個寫信回村告密的事情做得太……不君子了。
兩麵三刀這個詞用得好。
高成安看著何一年爺爺與他奶奶也如出一轍的擔憂目光,雙手緊握成拳,落於大腿上,他幾次張了張嘴,終於啞著嗓子說:“何爺爺,並非我還要繼續同雲……陳兄交好,是、是我現在拜師是沾了他的光,沒有他,我、我不可能留在縣城。”
言外之意,他不能,更不敢同陳雲尚鬨掰。
應該是察覺到何一年有些失望的目光,高成安垂下頭,不再看他與何似飛,小聲說:“還請何爺爺回鄉後不要將此事告訴我奶奶,免得她老人家擔心。我……待我考中秀才,有機會進入縣學,到時再……”
何一年打斷他:“你這個娃娃,怎麼不聽勸!”
高成安錯愕抬頭,對上何一年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心中陡然慌亂起來,逃一般的起身離開了。
早知會進展到這一地步的何似飛收起桌上茶水,重新攤開紙張,對著那京都書局印刷的《大學》一書練起字來。
雖然老師未曾說讓他臨帖這本書的深意,但根據何似飛上輩子的記憶,這個字體應該是後世赫赫有名的‘館閣體’。倒不是說館閣體有多考驗功底,多獨樹一幟。館閣體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這種字體規整、精致,洋洋灑灑寫一整篇,看起來便讓上位者賞心悅目。
隻是這種字體一般的普通書生接觸不到,等他們到了京城去參加殿試,才會發現自己可能要吃寫字的虧。
何一年看著何似飛行雲流水的收拾桌案開始磨墨寫字,方才被高成安氣的喘不上來的那口氣卡在氣管子裡,不上不下的。但又不忍心耽誤自家孫子學業,想要起身出門。
何似飛突然開口:“自打來到縣城第一日,表哥就被陳雲尚帶去煙花柳巷,後來陳雲尚偶爾輕薄舉止,表哥雖不喜,卻不曾說一個‘不’字。”
何一年看過來,何似飛卻沒抬頭,他手上寫著字,唇角輕輕勾了微彎的弧度:“我從未見過比表哥更軟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