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律法,隻要陳竹不是奴籍,就不允許主家不給其月銀。去年何似飛剛找到小院住,手裡餘錢有限,給陳竹一個月五百文。今年六月何似飛在趙麥掌櫃那裡賣出一塊巴掌大的東陽木雕給一位京城貴客,身價一躍成了二百八十兩銀子‘存款’的有錢人。於是他給陳竹的月銀便漲到了一兩銀子又四百文。比此前翻了一倍還多。
這樣的月銀在整個木滄縣算是史無前例的。
按理說,完全不該給這麼多。
陳竹拒絕不了,隻能收下。可說到底,他還是心慌的。他以為自己把小心思藏的很好,以為似飛少爺從不會注意這些與讀書無關的小事情,可少爺……好像還是注意到了。
但少爺沒有戳破,他隻是默默給自己加了很多很多月銀。
如今,距離六月已經過去了四個月,陳竹還是沒把自己同那回春堂煎藥夥計的事情攤開來給何似飛講。
如果說最開始是不想打擾何似飛念書的話,那麼到現在,他就是不敢開口了。
陳竹知道何似飛明年二月要考縣試,四月考府試,最早一場距離現在沒幾個月了,他不可能自個兒去嫁人,讓少爺沒人伺候。
況且,陳竹自己還沒理清對那位煎藥夥計——現在已經是抓藥夥計的心思,他隻是覺得對方人不錯、踏實、又勤奮,但要說起談婚論嫁,他便心慌極了。
一方麵是自己害怕嫁人,另一方麵則是似飛少爺默許他嫁人的態度。
去年他娘來到縣城時還提過一次他的婚事——既然似飛少爺不要通房,那麼以他現在‘何家下人’的身份,按理說隻能嫁給何家的下人。但何家現在較為清貧,除了陳竹之外沒有其他下人。
如此一來,陳竹的婚事就被耽擱了。
可何似飛去年才剛給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他家陳竹,陳竹爹娘也不敢因此而找何家說理,隻能悄悄讓陳竹先給自己物色——甚至還說去找餘府的小廝也行,反正最後都算是何少爺的人。
這也確實是一條出路。
對於這種賣身契在主家手中的女子和哥兒,一般有三條出路,第一是像之前陳雲尚一樣,把陳竹收為通房;第二就是陳竹他娘說的,找個何家的下人嫁了;第三……第三條路,一般隻針對那些從小買來伺候主子的下人,主人家會善心大發,允許他/她們找個喜歡的人嫁了,甚至還會準備嫁妝。但這也算是他/她們應得的,因為他/她們從小就在伺候主人家,伺候了十年。
陳竹從來就沒想離開過何似飛。他已經不是……之身,壓根就沒再想過嫁人。早在去年被似飛少爺買下的時候,他就隻想一輩子跟著似飛少爺,伺候他。
可一切都在去年十月出了些許變數。
那個回春堂的煎藥小童,現在或許得叫煎藥、抓藥夥計了,那個剛開始教他怎麼煎藥都害羞臉紅、聲音細若蚊蠅的少年,在後來每月的相遇中會在大夫給少爺診脈時,給他講一些有趣的小事,後來,還會教他一些經絡的疏通手法——讓陳竹大開眼界的同時,又非常快樂。
要是沒有近兩年發生的這一切,陳竹自然是願意嫁的。
但到底經過了這麼多事,陳竹也早已不是那個兩年前看什麼都好奇,眼底儘是單純的少年了。
況且,在陳竹眼中,這位夥計遠遠沒有似飛少爺重要。
對於剛開始少爺給自己漲月銀,陳竹是惶恐又不安的,後來想了許久,漸漸就明白了——少爺大概是看出了些許端倪,讓他給自己攢壓箱銀。
但少爺就是沒戳破了說。
他記得少爺最開始給他五百文月銀時說過,遑論性彆,隻有銀子在自己手裡,說話時才能挺直腰杆兒。
也就是從那時起,陳竹不再將自己有多少銀子老老實實的告訴爹娘了。
——他爹因為陳竹給家裡錢減少,還過來鬨過一次,但陳竹很聽何似飛的話,就是不多給家裡銀子,被他爹逼得很了甚至還臨場發揮了一句:“如果你再來鬨,我就回牧高鎮,回咱們村,我就說你將我賣給陳少爺,陳少爺要帶我進青樓——咱們看到底丟的是誰的麵子!”
陳竹爹一下子老實了。
青樓這種事在浪蕩的書生中可以算習以為常,但在牧高鎮那絕對是驚天大事。到時彆說他要麵子了,陳雲尚少爺家要是見他們把這事捅出去,一定會要了他的命!
自此,陳竹跟他爹約定好,每月隻給家裡一百二十文,直至他成親,就不再給了。
迄今為止,陳竹已經攢了七兩銀子多——就算是放在高成安那樣的出身下,都算一筆‘巨款’了。
可隨著壓箱銀越攢越多,陳竹說話底氣充足的同時,心裡越來越慌張。就好像攢到一定程度,似飛少爺就要把他嫁出去了一樣。
他害怕離開似飛少爺。
很怕很怕。
在似飛少爺身邊,他有勇氣去擺脫陳雲尚少爺,他敢跟他爹叫板。可陳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離開似飛少爺。
何似飛洗完澡絞頭發的時候其實也在想這件事。
感情一事他沒有經曆過,便不想隨意插手,因此才沒有貿然對陳竹的感情進行置喙。但何似飛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悄悄查了那個煎藥夥計的背景。
——他姓周,叫周蘭一,好巧不巧,是周蘭甫的親弟弟。
根據周蘭甫所說,他弟弟從小不喜歡讀書寫字,但對藥材很是敏感,於是便去了他祖父的回春堂幫工。祖父對於孫輩有人喜歡醫術十分開心,自然教的十分用心。按照周蘭甫的話來說,周蘭一現在已經可以給人號脈開藥了,至於何似飛為什麼說他是‘煎藥夥計’,可能是因為當時醫館太忙,周蘭一跑去幫著煎藥了吧。
看著周蘭甫的品性,就知道周家家風不錯,那麼培養出來的周蘭一肯定差不到哪裡去。
隻要陳竹心裡喜歡,何似飛對此是樂見其成的。
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陳竹好像做了一個何似飛都沒想到的決定——陳竹要留在他身邊。
何似飛對此其實也沒多大意見,陳竹表麵上性子軟,其實內裡十分柔韌,而且他特彆踏實肯乾,從不眼高手低,這樣的人用起來十分得心應手。
何似飛沒喜歡過人,更沒結過婚,不大能理解為何這時代人都把‘成親’看得那麼重,好像一輩子不成親就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覺得,陳竹可以按照這時代對‘哥兒’的希冀,找個好人家嫁了;也可以跟著他,以後隻要有他何似飛的地方,就少不了陳竹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