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控訴。
不多時,馬車停下,何似飛撩開車門處厚重的擋簾,自己先跳下去,隨即抬了手,自然而言的接住知何兄,讓他扶著自己跳下。
空氣中帶著江潮的腥氣,還有雨後的清新,兩相交織,氣味頗有些奇怪,卻也不算難聞。
結過車錢後,何似飛同喬影往前走數十步,穿過一座高大的牌坊,以及旁側密密的一排拴馬樁,滿目便隻剩下浩瀚的江水,以及遠處隱約的青山。
人在此刻變得無比渺小。
舉目四望,仿佛天地間小小的沙鷗一般。
兩人都沒了玩鬨的性質,被這浩蕩的場景激起胸中意氣,喬影當即想了句:“羅織秋水碧,東流萬裡長。”
隻是這萬裡東流水,到底何時能載兩人再相見。
“兩位公子,公子,可要租船?”
何似飛尋聲望去,隻見河道在不遠處一拐,向東延伸處有一帶著濕漉漉鬥笠的老伯正在招呼他們。
“這裡還能租船?”何似飛朗聲詢問。
老伯回答:“能嘞,公子誒,你們來這邊,船好多嘞,有大有小,還能秉燭夜飄,好玩的嘞。”
何似飛拽了兀自神傷的知何兄的手腕,問:“過去?”
“嗯,”喬影點頭,“去瞧瞧,咱們站的這裡應該不是碼頭,運河卸貨處估計熱鬨些。”
他幾回過來瑞林郡,都是走的陸路,驟然見如此浩浩殤殤之江水,覺察斯人之渺小,才有感而發。不過,他也很慶幸,好歹兩人分開前,還能共遊一趟這運河。
過去一看,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兒無比熱鬨,不同於牌坊處的肅然與冷寂,這處有水屋酒家,有大大小小烏篷船數十艘,就連江中都飄著不少船隻。
以何似飛的目力,能看到有些華麗的小船船舷上有人對坐下棋,另一邊船舷上則立著劃船的船家;還有些大船甲板上圍聚十數人,看樣子似乎在下注——不過也是,平日在渡口下苦出力勞作的漢子,就等著下工後賭一把,刺激刺激精神。
喬影顯然也看到了那正對弈的倆書生,指著那樣的小船,問:“租那個多少錢?”
老伯的官話說得還行:“公子好眼光!那是咱們渡口最好的船了,一個時辰三百文,從現在開始,包夜的話一兩銀子。那船上有個小房間,可以供二位歇息,咱們還備有棋子、筆墨紙硯、樂器呢。”
喬影心說誰要包夜啊!
然後他就聽到何似飛問:“還能包夜?夜宿船上麼?”
“當然!咱們船上有被褥席子等寢具,就是不能洗澡,其他都成。”
何似飛轉頭對知何兄道:“從前隻在詩賦中見有‘同至交好友秉燭夜談’,今日……我著實不舍,不知知何兄可願同我夜談?”
喬影聽到何似飛那句‘不舍’,本就一直發酸的心頭驟然一緊,眼淚都快下來。
他遽然想起自己同似飛相見的第一日,這人便對自己疏離又冷淡,當時他知道那個用銀針射馬的人是自己,卻還一直不聞不問,即便見麵也不過問自己姓名,可見著實不是一個容易熱絡的性子。
可就是這樣的似飛,此刻卻對自己說‘著實不舍’。
喬影完全不去想什麼‘授受不親’,頷首答應。他已經不能再開口,不然定然是一嗓子哭腔。
於是兩人在渡口附近走了一圈後,用了些飯食,又買了不少零嘴、甜糕、果子,甚至還有半隻燒雞,上船時已過了酉時,日頭逐漸西落,鋪灑在江麵上一片橙紅。
透過船上窗欞的格子看日落,愈發有味道。
船家給船頭掛上兩串燈籠,裡麵燃的是油燈,火光熹微。
喬影還惦記著何似飛說的那幾句家鄉話,上了船便詢問他。
何似飛不答,隻是抓了隻嶄新的竹笛,胡亂吹氣。他這人不懂樂理,沒學過樂器,隻是因為見過彆人吹,所以學習能力很強的把姿勢做的非常到位,腮幫子也鼓了起來,可壓根就沒吹響。
喬影起初還以為他要吹出‘長相思’這等曲子,後來見這人吹了半天都不見響,不禁笑出聲來。
何似飛這時也不見不好意思,道:“這玩意兒真難吹。”
“我試試。”喬影道。
何似飛將笛子遞給他。
喬影將其抵在唇邊,嘗試著抿唇吹了一下,一段清亮的笛聲響起,不料片刻後也啞了。
何似飛卻沒笑話他,隻是在一邊吃著燒雞,一邊認真的看他。
喬影倒是自己羞赧起來:“我學的是蕭,對竹笛涉獵不多。”
何似飛回身看了看船內的樂器:“沒有蕭,不過,兩年後我去京城想聽知何兄吹簫,可否?”
喬影點頭,答應道:“好。”
何似飛笑著:“一言為定。”
喬影:“一言為定。”
隨著兩人將零嘴糕點吃的差不多,夜色漸漸籠罩開來,月亮亮了起來,給遠處群山鍍了層銀亮雪白的紗衣。
同時也將月下的晏知何,照得如同玉人。
何似飛翻出筆墨,揮毫落紙——
「漱冰濯雪,眇視萬裡一毫端。」
「回首三山何處,聞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還。」
「揮手覓知何,翳鳳更驂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