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縱使他哀求一般的說出這句話,何似飛依然沉默不語,並且,手也沒再握回來。隻是正不著痕跡拉開兩人距離的身形頓了頓,然後就保持不動了。
正處於慌亂中的喬影顯然沒發現這點細微的動作,情急之下,用食指和拇指拉住了何似飛的袖口。
何似飛隻感覺自己心臟猛地一跳,這才想起方才‘知何兄’說的話,回道:“沒氣。”
喬影沒反應過來,抬頭看他,眸中全然是來不及遮掩的難過和後悔。
何似飛道:“知何兄,我沒生氣。”
他垂眸看‘知何兄’捏著自己袖口的手指,壓住內心各種雜蕪糾纏的情緒,緩緩的調整回從前語氣,道:“知何兄可要隨我回客棧,稍後報喜的官差就要過去了。”
喬影忙道:“去!咱們不能耽擱了——嗝——”
聽著自己這聲哭嗝,喬影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其實他平日裡都挺堅強的,鮮少哭泣,要是放在往常,情緒才不會波動如此之大。隻是一想到今日同似飛分彆,再見就是兩年後……心頭便沒由來的酸楚難過。
於是,他攥著似飛袖口的手又緊了緊。
何似飛像是也忘了此事一般,同他一道回了客棧。
掌櫃已經知曉何案首——連中小三元、年近十四歲的案首何公子住在自家客棧,撥動算盤將他近日來的花費儘數清算,裝在一隻嶄新的荷包中,稍後要作為‘賀銀’送給何公子的。
畢竟中了院試後,便是秀才老爺,便是真正邁上了‘士’這一階級的存在,地位比商戶自然要高出一大截兒。能有機會巴結,當然要趁早!
再說,案首何公子今年才十四歲啊,十四歲的連中小三元,日後、日後當真有可能中舉人、中進士,邁入那普天之下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金鑾殿!
如此一想,掌櫃的給這荷包中又添了二十兩銀子。
夥計咽了口唾沫,眼睛都要瞪直了,結巴道:“掌、掌櫃,這、這麼多銀子……前幾年不也有個案首老爺住在咱們客棧,咱們不是隻退回了房錢麼……”
掌櫃的心情好,笑著說:“那能一樣嗎,那位案首老爺考中時都十九了,可何公子呢?十四歲啊!十四歲連中小三元,彆說咱們羅織府少有,就連瑞林郡,十年才能出幾位?眼光放長遠些,日後如果何公子飛黃騰達,咱們客棧也能水漲船高。還有你,彆在這兒愣著了,去把廚房裡的糕點果子都端出來,分給道賀的小孩和百姓。”
夥計趕緊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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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彆了道喜的官差後,喬影想上樓去同似飛獨處,可中院試案首的意義非同小可,前來祝賀之人絡繹不絕。
喬影再怎麼急,這時候也隻能暗暗忍耐。
眼看著湊過來的人終於少了些,喬影覺得片刻後就能隨似飛上樓去,可那客棧掌櫃又見縫插針的擠到前麵。動作稍顯急切,差點就撞到何似飛身邊的喬影。
喬影正要側身,何似飛已經用食指並著中指,點著他的肩膀後退一步,那掌櫃堪堪止住身形,何似飛的手也倏然收回,全程十分克製守禮。再不見此前兄弟間的親昵。
掌櫃對這一切全然未覺,笑容滿麵的道賀,並把準備好裝著銀子的荷包雙手捧給何似飛。
何似飛通曉世故人情,收了荷包後,在掌櫃的邀約下,為悅來客棧留下一份墨寶——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壬辰年八月十五·何似飛留書」
他的字端方又不失銳氣,配著《離騷》這彰顯高潔品性的句子,讓周圍圍觀書生心中頓生清泠高雅之感。
眾人紛紛忍不住稱讚:“不愧是少年案首,這字真好!”
“能在片刻間就想到這句詞,何兄才思敏捷!”
“字如其人,何兄清正端方,令在下佩服!”
掌櫃的更是笑的合不攏嘴,起初他不大明白這句詩的含義,在有人悄聲給他解釋後,整個人眼睛都亮了——這意思難道不就是說來他們悅來客棧用餐住店的人品性高潔嘛!那還愁日後沒客人?
他忙道:“快,快將這幅字裝裱起來,掛在大堂正中!何公子真不愧是連中小三元的少年案首,當真風流醞藉、卓爾不群!”
再次感謝了周圍人賀喜後,何似飛才得以抽身,同知何兄上樓。
推開自己房門之時,何似飛的手臂稍微頓了頓,微微偏頭,似乎想看身邊的知何兄,卻生生止住動作,推開了門。
喬影本就心思敏感,方才一心都在擔憂自己因為下賭注一事惹得似飛生氣,這才無暇顧及其他。但等他回過神來,立刻就察覺出似飛好像對自己……稍微沒那麼親近了。
就連剛剛在樓下扶著自己時,手指同自己的肩膀也是一觸即分,好像不大樂意同自己接觸一樣。
他胸膛憋著一口氣,微微咬了咬下唇,在似飛側身推開另一扇門時,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跨身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