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作賦之所以耗費時間,在於提筆前的切入點醞釀,以及寫完後的反複推敲、修改。何似飛在方才吃飯時已將這首詩醞釀的差不多,如今點燈落筆,將詩文寫完,倒沒花多長時間。
眼看從自己麵前經過,去往號房的學子已有十來位,何似飛也不再拖延,穿上外袍嗎,拿下牆上掛著的那枚寫了‘如廁’的木牌,高高舉起。
斜對麵那士兵立刻舉步過來,行至何似飛麵前時站定,對他伸出一隻手。
何似飛起身,將木牌交與士兵,在他的帶領下前往茅廁。
這會兒正有人依次點亮過道上的號燈,何似飛一路走過,餘光能將各號房內的大致場景收入眼底。
——那是一個個打著赤膊,正在研究答卷的考生。一眼瞥過,全都是深淺不一的膚色。
何似飛並非不知道鄉試是允許打赤膊的,隻是斜對麵就有士兵盯著,他便擺脫不了少年心性,愛麵子的緊,不好意思脫衣。畢竟,何似飛可是一個考縣試時能克製住自己,全程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解手的狠人。
他本以為考到鄉試,在場的秀才們都會掉書袋的將‘斯文、體麵’念在嘴邊,掛在身上,萬萬沒想到,大家當真是能屈能伸。
反倒是何似飛自個兒撂不開麵子,在大熱天裡活受罪一般的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不過,這也是由於何似飛將一天裡最熱的兩個多時辰給‘睡’過去了。不然他身上出得汗可能就會把中衣浸濕,到時也不得不脫衣打赤膊。
何似飛思忖著,要是後幾日他午間睡不著,指不定也會脫去中衣鞋襪,怎麼舒服怎麼來。
如廁後,何似飛在旁邊的水缸裡舀水淨手,隨即便跟著士兵回去號房。
回到號房,那枚‘如廁’的木牌重新回歸何似飛手中,他反複打量了這木牌,見同自己給出時並無區彆,就連痕印和標記都沒有,也不曉得士兵們用這木牌做了什麼。
何似飛記得鄉試規矩中是寫了‘每日最佳如廁一次’,並未把規矩徹底定死,畢竟,若有人鬨肚子,那便不得不一直往茅廁跑。
可他也不知道方才收號牌是拿去做甚,難不成去多了茅廁便不算‘最佳’?
想不出具體答案,何似飛將木牌重新掛在牆上,拆下桌板和坐板,脫去外衣,在號房內來回踱步,伸展脖頸和手臂,權當放鬆。
他覺得要熬過這秋闈,抗熱是第一關,還得扛得住孤寂——整整九日九夜都龜縮於一間伸展不開腿腳的號房內,不能開口說一個字,又得專心寫答卷。考個舉人真的是難於登天。
等暮色更濃了,外麵來回行走的腳步聲便倏然多了起來,看來大家都是不願意在第一日就浪費蠟燭,這會兒便停止答卷,出來如廁。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如廁的人已經幾乎沒有,雨何似飛聽到遠方傳來陣陣銅鑼聲,緊接著是一句接一句的傳報聲由遠及近——
“亥時到,可取水。”
靠牆而站的每一位士卒依次喊過這句,確保所有考生都知曉取水時間。
隨即,所有考生按照號房順序依次出列,每人間隔三尺,手持取水木牌和盛器,排成一列,等待盛水。
同答卷、睡覺、如廁一樣,取水也是在士兵監視下完成,每人隻許舀一瓢可飲用水,灌完即走。
何似飛灌好水回來時,還路遇了幾個頗有些熟悉的麵孔,隻不過大家都不敢交頭接耳,甚至就連目光交流也隻是淡淡掃過,點到為止,隨即便錯身而過。
回到號房後,何似飛今日的兩次‘出門權’便被徹底用儘。下一次出號房得等到明日。
可能是下午睡得久的緣故,即便這會兒已過了亥時,何似飛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但現在著實不再適合動腦子思考策問或詩文,畢竟後麵八日九夜長著呢,第一日就用去大半精力,著實非明智之舉。
他將兩塊木板拚起來,小心翼翼將尿壺放在最角落的地方,再把考卷、答卷和草紙放在其對角,隨後頭枕在卷宗旁,努力醞釀睡意。
靜謐的黑夜裡,周圍偶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聽得格外明顯。
何似飛此刻最直觀的感受便是,左邊那位仁兄的呼嚕聲好響亮,還有右邊的磨牙聲也不遑多讓……
等到他躺得夠久了,好不容易醞釀出一點睡意,猛地聽到有人在背“大學之道在……”
何似飛突然被驚醒,月色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裡麵哪還有一點睡意。
——在考試時說話,可是要按照違規處置的!
但他久久沒聽到士兵拖人的聲音,何似飛不禁有些恍惚,以為自己在做夢。待他第二次醞釀出睡意,昏昏欲睡時,才意識到,那可能是有人在說夢話。
如此看來,監考的士兵們還挺有人情味。
何似飛真是白天睡多了,這一覺即便睡下,醒來時周遭依然還是黑黢黢的,他在夜色下看向對麵站姿筆挺的士兵,隻能看出大致輪廓,不知還是不是白天那位。
他們這些書生參加科考,尚且都熱到要光著膀子答題,那些士卒們卻得穿著厚實的勁裝,在日光暴曬下全神貫注站崗,當真不可謂不辛苦。
見自己確實睡不著,何似飛索性點了燈燭,思考今日要寫的三道策問。
他起得早,將唯二的蠟燭耗費半根,在午時前便起草好了策問題目,吃過飯,又把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後給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暗。
何似飛心頭忽然一緊,隻感覺時間再次緊迫起來。他是早間將策問寫好,便沒了心理壓力,加之昨夜幾乎沒睡多久,這一覺便把整個下午和午後都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