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飛腿邊放著那個早已沒多少溫度的炭盆, 背靠著牆,雙眸輕輕闔著,原本隻是打算稍微休息片刻,沒想到居然真的就這個姿勢睡著了。
他是被一陣風刮醒的, 起身後感覺手腳冰涼, 雙腿又僵又麻, 這才發現自己睡著前號房內的喧嘩已經完全消散, 隻剩下朔風的呼呼聲和一陣陣鼾聲。
何似飛手指蜷縮一陣, 找回了控製雙手的感覺, 將剩下大半部分木炭一股腦換進炭盆裡。
隨著猩紅的火苗一閃一閃, 炙熱的溫度迅速擴散開來。
何似飛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煮一鍋薑湯來讓自己暖和暖和, 但他下午被那道不計分的算科題目給耗儘了精神, 傍晚交卷後又囫圇著睡了,現下被凍醒, 整個人腦袋有點發木, 居然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憊懶感。
——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但就是不想動。
即便圍著炭盆發呆, 也不想拿個鍋順手煮薑湯。
片刻後,理智還是戰勝了精神和身體雙雙被掏空的懶惰情緒,何似飛慢吞吞的挪動一番,將鍋子架在炭盆上, 又慢慢的煮了湯。
喝完後, 何似飛還是精神不濟,但他強撐著將桌板等拆下,又收好了自己的書籃, 將外衣反穿, 頭麵對著牆壁, 蜷縮起雙腿,在一陣陣此消彼長此起彼伏的鼾聲中睡了過去。
睡著前,何似飛最後一個念頭是——他不去想什麼排名了,隻要這次會試能過、能中就行,他再也不想來考第二次了。
翌日,何似飛精神更加萎靡,但好在日頭不錯,他出號房門時眼睛被晃了一下,抬指在眉骨上搭了一個棚,微微擰起眉尖。
位於他左隔壁的書生有同何似飛相交一番的打算,但他昨兒個出門了三趟,何似飛都保持著一個姿勢休息,他就沒敢吵。今兒個正要開口,士兵們卻讓他們這一列考生排列成隊,第一波出貢院。
這時大家都無比安靜,沒人想在最後一刻鬨出什麼幺蛾子。
何似飛隻感覺站在自己前麵的書生似乎有話要說,但礙於周圍的兩排士兵才沒開口,要是放在往常,何似飛心情好,說不定善解人意順水推舟的交流一番。
但此刻他覺得自己渾身哪兒哪兒都不舒服,腦袋像是被重錘擊打過,腿腳也酸軟的使不上勁兒,甚至感覺這身體不像是自己的一樣。
何似飛隻能拚儘全力去聽士兵的安排,拎著書籃,儘量讓自己走得穩當一些。
一出貢院,何似飛幾乎當下就要倒下,但他還是依靠強大的意誌力支撐下來,在迎接考生的人群中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石山穀他就不指望了,先前何似飛來參加會試時交代過他不用過來接,當時的何似飛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極度自信,他甚至覺得自個兒能在考完後獨自走回家。
現在……能過來接他的隻剩下的喬影。
何似飛想,要是沒人接的話,他就多走幾步,先找家客棧休息一日,傍晚再回家。
何似飛此刻頂著昏昏沉沉的大腦,居然還有心思思考,他是真的喜歡喬影,所以才會在麵對困難時下意識去依賴他。
——要知道,‘依賴’這兩個字眼,幾乎不會出現在末世人的字典上。
因為,在物資極度匱乏的條件下,今日自己所‘信任’的親朋好友,明日就可能是在背後捅刀子,想要獨占氧氣和食物的敵人。
‘信任’尚且如此艱難,‘依賴’這比‘信任’還要更深一層的情感,便更難滋生出。
可是,即便再難,也總有機會,是不麼?
此刻,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在他大腦幾近混沌之下,何似飛心中下意識所想之人是喬影,所念之人是喬影。
這已經足以代表一些事情。
頭腦的昏沉讓何似飛目光有一瞬的飄渺,他感覺自己麵前有很多人,這些人做著不同的動作,叫著不同的人,說著不同的方言……
這一切交織穿插,彙聚一體,後又各自分散,在何似飛眼前形成一道模模糊糊的景象。
何似飛站定在原地,因為視物不清,目光有了實質性的頓感。
他闔上眼眸,複又睜開,感覺似乎能將每個人的輪廓看得稍微清楚一點。
好歹能清晰一點點。
“少爺,馬車就在旁邊。”身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何似飛偏過頭,能從那極有辨識度的身形中認出他來。
——喬初員。
是喬影派來的。
這個認知讓何似飛開心了一點,卻這點開心仿佛用儘了他的精力,再無意識去思考其他。
何似飛隱約記得,自己昏過去前看到了馬車內喬影驚慌失措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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