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的靈柩被移去了清東陵暫且安放著,並未送回盛京與皇太極合葬。
據蘇茉兒所言這是太皇太後的遺願,隻道皇太極安眠已久,不宜驚動,亦是不舍遠離先帝。
這話乍一聽起來倒也沒有太大的毛病,卻也不免叫人犯嘀咕,曆來後宮嬪妃都應隨帝王入葬,太皇太後身為先帝之母,皇太極的陵寢更是早已為她留下了安眠之地,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是多少人的追求啊,彆的嬪妃想求還求不得呢,如何偏她反倒不肯了?
如此一來少不得一些風言風語就流傳開了,有人想到私底下被人感慨豔羨的那一段至死不渝的絕美愛情——皇太極與宸妃,故而猜測太皇太後大抵是不想死後還要看著那兩個人糟心。
也有那陰謀論者就暗自猜測沒準兒這位是先前乾過什麼虧心事兒,死後不敢去麵對皇太極和宸妃罷了。
當然了,無論說什麼也都隻能暗地裡嘀咕兩句罷了,沒誰敢拿到台麵上來質疑,況且死者為大,再說那些有的沒的也不大合適,既然是人家的遺願那就照著做唄,跟他們又沒有任何關係。
一場喪事折騰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硬生生熬瘦了一圈兒,年幼的孩子們更是苦不堪言。
胤小四臉上肥嘟嘟的奶膘都掉了不少,兩個膝蓋一片淤青,保成也是一樣的慘,本就在抽條兒呢,這一頓下來所剩無幾的肉肉更掉完了,可是叫林詩語心疼得夠嗆。
這還也罷了,好歹兩個孩子的身體向來是挺好的,也就是看著慘了些,可佟芷蘭家的小六就不一樣了。
那孩子一生下來就孱弱得很,一歲以前太醫都恨不得是住在永壽宮看著的,不小心受了點涼都能拖拖拉拉個把兩個月好不利索,發燒更是再尋常不過了,大夏天其他孩子光著屁股亂竄的時候他還裡三層外三層裹著,又這個過敏那個不能碰的。
可以說磕磕絆絆拉扯到這麼大也屬實不容易,到如今還是瘦瘦小小一隻呢,看著就知道是個不健康的。
這不,就算康熙格外關照了些,隻叫他隨著他額娘每日去意思意思便罷,可他也還是又病倒了。
來到永壽宮時就看見孩子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小臉兒紅撲撲的一看就知曉燒得不輕,太醫和宮女配合著小心翼翼地在一點一點喂藥,旁邊佟芷蘭挺著孕肚不停抹淚珠兒呢。
見此情形,林詩語就不禁輕歎了一聲,上前問道:“孩子怎麼樣了?”
“還得看體溫何時能降下來……”佟芷蘭哽咽道。
兩隻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顯然怕是眼淚就不曾斷過。
林詩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軟聲安慰道:“咱們小六打出生以來那麼多坎兒多過來了,可見是個福大命大的,這回必定也能安然度過,你就彆太傷心了,彆忘了你肚子裡還有一個呢,倘若你也跟著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兩個孩子可都指著你呢。”
佟芷蘭不語,隻啜泣著緩緩點點頭。
道理她都懂,可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啊,如何能不擔憂不傷心呢?
“我這身子是愈發站不住了,來陪我坐著歇會兒罷。”說著就拉了她往旁邊走,“坐在這兒也能清楚地看見小六,放心罷。”
兩個大肚子才坐下,後腳其他幾個姐妹也都接連來了,看著這情形卻誰也沒那閒心思磕牙,隻靜靜地坐在旁邊陪著佟芷蘭。
一碗藥喂完愣是花費了將近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等最後一口成功喂進去之時,太醫和奴才們都不約而同狠狠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才發現身上都濕透了,腿肚子都麻了,好懸沒栽倒下去,得虧旁邊的小太監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年邁的老太醫擺擺手,囑咐道:“給六阿哥擦身子去罷。”
多餘的也並未再特意吩咐什麼,永壽宮的奴才做這些早都做習慣了,該用什麼溫度的水、該擦哪兒擦到何時心裡都門兒清。
胤小四就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奴才們給小六擦身子,看著他那格外蒼白的皮膚和纖細的手腳,以及顯而易見的肋骨,心裡頭就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似的,沉悶得喘不上氣。
就在屋內一片沉寂之時,外頭卻忽而傳來一陣喧鬨聲。
林詩語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漣漪,出去瞧瞧。”
然而漣漪還未來得及走出門,就看見淑慧長公主拄著拐叫人攙扶著闖了進來,怒氣衝衝橫眉冷眼,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娘娘恕罪,奴才未能攔得住……”追在後頭的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下就請罪,臉上還明晃晃帶著個巴掌印。
這下子佟芷蘭也惱了,擺擺手叫他退了出去,冷笑道:“好歹我也是堂堂貴妃,如何淪落到寢宮叫人隨意想闖就闖、奴才叫人想打就打?淑慧長公主未免欺人太甚!”
阿圖卻隻輕蔑地瞟了她一眼,“本宮連皇帝都敢當麵罵,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林詩語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譏嘲道:“淑慧長公主這是傷還未好就已經忘了疼了?奉勸您做人還是彆太跋扈的好,否則隻怕老天爺又該看不過眼了。”
此言一出,果然瞬間就將仇恨給拉了過來。
“妖女!”阿圖看著她的眼神兒都快冒火了,鼻子、肋骨以及左腿仿佛又開始在隱隱作痛,真真是恨不得撕了她。
胤小四頓時冷下臉來,低垂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她那條包裹嚴實的左腿。
“本宮是不是妖女可不是您紅口白牙說了就算的。”林詩語撫了撫自己鬢角,一臉輕描淡寫的表情,“淑慧長公主拖著病體大駕光臨想必也不僅僅隻是為了來耍個威風吧?有什麼事兒您就快說罷。”
這一說阿圖可算是想起來正事兒了,臉色更是難看得很,咬牙切齒道:“皇貴妃怕是在後宮橫行霸道慣了,拿著那點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對付到本宮身上來了?當本宮是那些沒用的東西任你欺辱呢?真真是天真!愚蠢!”
“本宮可是太宗的固倫公主,是當今的親姑姑,豈容你區區一個小輩如此欺辱?哪怕是堂堂皇後見著本宮都得乖乖行禮問安,你一個皇貴妃倒是敢翻天了!趁著這會兒還來得及,皇貴妃最好給本宮跪下好好請個罪,沒準兒本宮心情好了也就饒你一回,否則本宮可就要告到皇帝麵前去了!”
說著,人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挺直著腰板兒微微揚起了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等著人下跪請罪的模樣。
林詩語一臉莫名,迷惑道:“這是何意?臣妾做什麼了?怎麼就欺辱您了?”
阿圖卻滿心認定她是在裝蒜,頓時臉拉得更長了,“還想裝?既然如此本宮就要去找皇帝討個公道了!”
說罷就拄著拐起身往外走,誰知走到門口卻被高高的門檻兒給絆了一下,頓時連帶著攙扶的宮女摔作了一團,好死不死受傷的左腿還磕在門檻兒上折了一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也太莫名其妙了,等眾人反應過來時就看見淑慧長公主正抱著左腿蜷縮成了蝦米狀,嘴裡哀嚎連連,顯然疼得不輕。
原本守著小六的太醫可就派上用場了,上前大致一瞧就立時變了臉色,“小腿骨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情況不容樂觀,得快些請徐太醫仔細診斷醫治,奴才並不擅長治骨頭。”
“將公主抬回去罷,請徐太醫。”
幾個奴才應聲忙不迭抬起淑慧長公主就往外跑,一陣騷亂之後隻餘一室詭異的靜默。
眼睜睜看著方才發生的那一幕,胤小四已經是徹底傻了。
他原還琢磨著尋個機會下手呢,卻誰想……這是派不上他的用場了?
詭異的小眼神兒直瞟他額娘,一臉驚歎。
“方才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們可曾聽明白了?難不成是我錯過了什麼?”林詩語感覺很是莫名,沒頭沒腦的這一通是鬨什麼呢?
榮妃尷尬地輕咳了兩聲,“是這麼回事兒……”
都是平日裡私交甚密的姐妹,皇貴妃都險些被人拿鞭子抽了,那她們能不氣嗎?能坐視不理嗎?雖說淑慧長公主身份貴重,明著剛惹不起,但私底下一些小手段折騰折騰人也勉強出口惡氣罷了。
這幾個姐妹要地位有地位要寵愛有寵愛,兒子加起來那更是一串,張張嘴往下麵暗示一通,自然會有不少人很樂意為娘娘們分憂,於是乎淑慧長公主養傷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茶葉是陳年的,大抵還保存不當的緣故,泡出來就一股子黴味兒,根本難以入口。
熱水是回回不跑個三五趟都根本彆想完的,倒不會故意克扣壓後,就是水質仿佛總不大好,不是有奇奇怪怪的沉澱物就是渾濁看不見底的,堂堂公主哪裡能用得了這種水?一次又一次折騰著換新的,往往想擦洗一下身子都得等至少半天。
飯菜更是永遠吃不上合口的,鹹了淡了酸了苦了什麼味兒都可能會有,就是不會剛剛好合胃口。
就連浣衣局洗出來的衣裳都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上身就開始渾身瘙癢,打發人做出來的新衣裳也是一樣的,出不了什麼大事,不過是身上一片紅疹子瘙癢難耐罷了。
還有每天夜裡總是會出現怪異的聲響,今兒野貓吱哇亂叫狠狠乾一架,明兒嗚嗚咽咽一陣幽怨啼哭,伴隨著若隱若現的唱戲聲……三更半夜的真真是能嚇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