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十二章笨拙的學生有必要參加課外輔導（下）
安娜貝爾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在哪裡, 她為什麼會坐在這裡，她的衣服是怎麼回事，她手裡為什麼握著號碼牌, 她正陷於夢境、法陣、幻覺、某種古老的魔法、還是某人惡意的陰謀——
但這些問題，隻是隨著睜眼後的驚慌一齊浮現在腦子裡，仿佛什麼浮在畫麵上的視頻彈幕, 亂糟糟的。
當她看清這畫麵的中心正展示著什麼——當安娜貝爾看清展台上那隻籠子後，這些問題儘數散去，再也不能引起她分毫的注意力。
【那是布朗寧。】
我見過的，我見過他刻意偽裝成莉莉的姿態, 我熟悉他這樣柔弱無力的表情。
【鎖在籠子裡。】
那雙綠眼睛的顏色很淺，似乎剔透純淨, 可我知道, 淺淺的綠色包裹著深深的綠色。
【她的布朗寧。】
——“四十萬金幣一次！四十萬金幣兩次！還有沒有客人想要競價呢？這可是稀有且完整的雌性精靈, 經過培訓師的全套調|教……”
“好的！90號客人競價，五十萬金幣一次！您真有眼光！408號……哦, 五十五萬金幣一次！”
戴著貓耳朵的女郎嗓音格外曖昧好聽，明明含著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也偏偏能夠清晰地傳遍拍賣會場的每個角落。
大抵是, 她手中緊握的拍賣錘含有什麼擴音魔法吧。
安娜貝爾不在意。
她聽不懂女郎嗓音裡某些包含在其中的東西。
她也無暇去分辨周圍客人們麵具下的性彆與眼神，無暇理睬欲|望與惡意——如果她能夠注意到，將毛骨悚然地發現, 這所會場內部裡被女郎嗓音、籠中貨物所調動的, 是與她在母親房中見到的如出一轍的……
臟東西。
臟東西, 滾過夫人們遮麵的折扇, 再滾過先生們掩唇的手套。
臟東西淤積在這裡。
臟東西淤積在這個巨大的沼澤裡。
“……六十萬金幣一次, 六十萬金幣兩次, 還有沒有……”
貓耳女郎的嗓音奇異地拔高了一些，沒有破壞美感，隻是有些突兀，仿佛到了什麼拐點。
那微妙的拐點一落，籠中垂著頭的精靈便動了動，抬起頭來。
剔透的淺綠色眼睛裡，驚恐、懼怕與凶狠交織，它像頭走投無路的美麗小獸。
來自學徒們永遠無法企及的聖潔森林，害怕他們常用的魔法，更甚至……
貓耳女郎微微彎下腰，伸手撥開一隻塑料打火機湊過去。
精靈立刻發出尖叫，它慌不擇路地伸手握住金屬籠欄，打破了之前一灘死水的狀態，渾身上下都發起抖來。
安娜貝爾腦子裡大聲尖叫、怒喊、瘋狂放火的小人一頓，莫名生出一點不確定來。
她的布朗寧不會露出這樣的姿態。
……可台上這隻小獸依舊顫顫巍巍地看著台下的客人們，令每一張麵具都看清它眼眸裡將墜未墜的淚水——它握著籠欄瘋狂搖動，身上的襤褸破布隨著激烈動作時滑下幾塊，露出圓潤的肩頭，豐盈完美的……
比任何人類都要性感的身體。
比人類孩童還要稚嫩的表情。
鞭打掐揉留不下傷疤的體質……
——安娜貝爾清晰感知到，自己左前側裹在袍下的是位男客人，並且清晰聽到他吞咽口水的聲音。
她心裡那點點升起的猶疑，瞬間被高漲的怒火完全覆蓋。
這幫……垃圾！臭蟲！怎麼敢？！
“七十萬金幣一次！哦，那邊那位先生——”
“八十萬金幣一次！等等，98號……”
“九十萬金幣一次！九十五萬金幣一次！”
“……6號包廂，一百二十萬金幣一次！”
“一百二十一萬金幣一次……”
台下，被籠裡的精靈吸引的客人們紛紛沸騰起來，沒人注意到直起身的貓耳女郎隨手將那枚打火機掩進籠中，而握著籠欄瑟瑟發抖的精靈直接伸腳，利落踩滅了那點火星。
精靈的確會被火焰灼燒，但比起某個女人的手段，這隻是顆普普通通的人類打火機罷了。
籠中是一隻成年的精靈，它再也不是看到火焰噴|射器就連忙爬樹躲避的幼年精靈，它出逃前曾在森林做出的事能讓每一個生物頭皮發麻，慶幸它的離開或死去。
沒人會在意。
客人們隻會看它的肩膀，胸脯，它盈滿淚水的眼睛。
——有時，年齡的大小與表現出的“小”無關，“小”往往和無害、柔弱、稚嫩可愛聯係在一起。
人類喜歡小東西。
所以籠子裡的，依舊是“小精靈”。
……最終，這隻楚楚可憐的小拍賣品，被炒到了三百二十一萬金幣的價格。
當貓耳女郎笑盈盈地喊出“三百二十三萬金幣兩次”時，再沒有客人喊價。
能收到今晚這場拍賣會邀請函的，沒有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這個價格買下一個玩物，已經是精明貴族們所能衡量的極限。
法師界的金幣與銀幣兌換率非常懸殊，波動極大，在很多時候，金幣是上流社會的硬通貨，沒人會去換算什麼銀幣。
而三百多萬金幣，已經足夠支撐一個中高等級貴族家庭一年的開銷——包括所供養的法師在魔法研究上的開銷——甚至也許還有餘裕去置辦幾家很不錯的店鋪。
然而，就在拍賣錘即將落下時，又一張號碼牌舉起。
“五百萬金幣。”
這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籠內的精靈微微抬了抬眼皮。
貓耳女郎愣了愣，但很快就重新端起職業微笑，再度舉起拍賣錘。
“五百萬金幣一次，五百萬金幣兩次，五百萬金幣三次……恭喜1133號客人拍下本場拍賣會的壓軸品！”
——安娜貝爾收起號碼牌，焦慮地捏緊雙手，無視了周邊客人似有似無的打量視線。
她介入的時機太奇怪，要考慮的問題太多太多，還沒能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禮服（安娜貝爾不確定自己的衣櫃裡是否有這件晚禮服，它竟然隻在肩頭係出兩枚嫩黃色的細細肩帶，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暴露得她恨不得抱緊自己），就被迫擠入了這樣一個混亂而關鍵的時刻。
【把布朗寧救出來】
——這目的衝散了安娜貝爾所有的理智。
五百萬金幣對斯威特家的大小姐隻是一個數目，她報價時沒怎麼思考，滿懷擔憂的視線忍不住往台上跑。
台上的籠子迅速被撤下去，瑟瑟發抖的精靈蒙上一層黑色的綢緞。
現在的它已經不能被“展示”了，它成為一件擁有主人的“貨品”。
自始至終，那雙綠眼睛都沒有看向她的方向。
好奇怪。
……布朗寧……哪種環境的布朗寧……都不該是這樣的。
“客人。請您這邊走，拍品將直接送到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