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啊,大晚上用逃課的姿態跑去求婚也太不穩重了!隻打算準備一個問題嗎?人家女孩子才不會鬆口答應——”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去買巧克力!”
沃爾夫望著他匆匆的背影,氣得咬牙切齒,但又忍不住地哼笑。
不聽話的小崽子,回來有你苦頭吃的。
四天,不,五天花椰菜好了。
【與此同時】
“你膽敢。”
安娜貝爾收回法杖,眼睛裡閃動著被觸犯的怒火,好一會兒,又重新平靜下來。
海倫娜的法杖被高高擊飛了,而從她杖尖誕生的那團白火,因為被打斷施法,凝成了一顆乳白色的水晶球,在地上滾動了好一段距離。
海倫娜恍惚地握了握自己剛剛還捏著法杖的手。
“母親。”
壓下心裡滔天的怒火、忿恨,與那麼最後一點點、微不可聞的失望——
安娜貝爾冷聲說:“我說過,我已經是斯威特法師了。你不會以為一個學徒的施法速度能夠襲擊我吧,海倫娜女士?”
海倫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神情似乎不可置信。
“可你……怎麼……我……明明……”
安娜貝爾站起身,羽毛筆隨著主人若隱若現的怒意滾落地板,踩在了尖銳的鞋跟下。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安娜貝爾已經很努力在克製自己了,但她的手指依舊微微顫動著,因為後怕,因為失望,因為海倫娜眼底純粹的惡意——為什麼、為什麼、哪怕是最後的、一點點的愛意——
“我現在的愛人,我要經營的感情,我渴望得到的關係,你休想再插手,動一根手指頭。那是屬於我的東西……屬於我的感情。這種時候、這種時候,你要給我所謂‘刻骨銘心的初戀’……”
安娜貝爾冷笑出聲:“且不說你當年真的動手腳抹去了我對未婚夫的記憶——或感情——海倫娜·斯威特,你再也不能控製我。事實上,你讓我感到惡心。為什麼我會是你這種人的女兒?”
海倫娜猛地抬起頭來。
“你膽敢這麼質問我?”
“我膽敢這麼質問你。”
“……你不知道,哈,你完全不知道,那可是你切切實實的記憶,包含了你對自己初戀的……我可真是記憶猶新啊,那個自命不凡的小女孩,哭著喊著跪下來求我去救自己喜歡的……如果讓你現在追求的對象知道,那可真是……”
安娜貝爾伸手,猛地揪住她睡裙上的係帶,勒緊她的脖子,把這個弱小、惡毒的女人揪在自己掌心。
她琥珀色的眼睛已經完全被點燃了。
【你就這麼厭惡、仇恨著與你血脈相連的我嗎?】
【你就這樣抵觸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嗎?】
【你非要——到最後才——】
但到底,上麵的話,安娜貝爾一句都沒有問出口。
無需問出口。
她早就明白了答案,也早已停止了自己漫長可笑的自欺欺人。
“彆·碰·我·的·愛·人。”
斯威特法師暴怒道:“我·不·在·乎——什麼初戀、什麼未婚夫——”
不要,不要,他們之間的感情,不能再有更多辛苦的波折了。
拒絕,仇恨,分手,分離。
她不能再帶給他痛苦。
……已經夠多了!夠多了!她殺死過他一次——那傷害還不夠嗎?!
海倫娜還想再說什麼,但勒緊了她脖子的斯威特法師直接拖著她走了好幾步,揚起高跟鞋,當著她的麵,重重踢向了那顆乳白色的水晶球。
“嘭!!”
——承載著某段愛戀、某個人的記憶,驟然破碎,變成細小如灰塵的晶片。
燦爛的白色亮了亮,但終究,還是滅了下去。
海倫娜不由得睜大了眼。
突如其來的,不由自主的,她想起,多年前,馬車上,那個紅發的小女孩揪著自己的裙角,微微紅了臉,對她說……
【母親,我有點喜歡他。】
“嘭!”
“嘭!”
“哢——哢哢!”
安娜貝爾近乎是發泄怒氣地踩踏著剩餘的晶片,直到肉眼都無法見到殘留的渣滓。
“就這樣吧——你所謂的籌碼,你知道的秘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對我——我不再在乎——”
安娜貝爾鬆開手,讓仿佛失了魂的海倫娜倒回床上。
她深呼吸數次。
轉過身。
“……立刻安排馬車,夫人的身體情況一穩定,就把她送進洛倫茨平原那邊的宅邸……看好了,彆再回來。”
“是,小姐。”
一句話,都不想再和這個女人多聊。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安娜貝爾合上這間臥室厚重的門,一並合上了過去關於這女人所有的……
幻想。
她穿過走廊,穿過牆壁上懸掛的油畫,剛才高速施展反咒、打斷魔法的那隻手手背隱隱作痛——那是之前幾天打吊針的手。
走著,走著,聽見靴子在大理石麵上的踢踏聲,安娜貝爾逐漸冷靜下來。
她快步越過亮著燈的辦公室,微微停頓了一會兒。
助理在她的書桌上趴著睡著了,估計是準備等待她結束這邊的事撤離……手上還捏著羽毛筆。
安娜貝爾用眼神示意仆人保持安靜,走過去把自己的披風蓋在了她身上,然後施了一個自動消除睡姿負麵影響的安眠魔法。
她出來後,守在門口的仆人忍不住說:“小姐……”
“彆吵醒她。計劃變更,今晚我在老宅過夜。我的臥室還保留著吧?”
“……當然,您請這邊走。”
總之,目前這個心理狀態,也不適合去見布朗尼。
還是收拾收拾睡一覺,囫圇調整一下狀態……
【你當年,刻骨銘心的一段初戀,那麼那麼喜歡的未婚夫。】
——話雖如此,當安娜貝爾換上留在老宅的睡袍,倒進自己在老宅的臥床之中時,仍未能調整好起伏不定的心態。
記憶的空白,的確,她一直有所察覺。
那個未婚夫形象的莫名模糊,突如其來的高燒,幼時童年的經曆……她也早就懷疑,是不是海倫娜做過了手腳。
之前,隻不過是不理會,不想管。
過去的事又與現在的安娜貝爾有什麼關係呢?
與其被不知如何的過去所拖累,不如更努力地把握住現在。
但她沒想到、沒想到……
【初戀】。
安娜貝爾抬起布滿針孔的手背,遮住了雙眼。
【蠢寶寶,你怎麼燒菜就放這麼一小顆青菜,真是……】
【哈,這種累贅的禮儀,究竟為什麼你們家族要……】
【新娘修行?那種東西你能不能用用你的蠢腦子,把它撇到一邊——】
既然,她的【初戀】等於【家族安排的未婚夫】。
……那就,不可能是布朗寧。
那個嫌棄她的修行嫌棄得無以複加的布朗寧。
她知道,那時候,他甚至是有些嫉妒她學會的所謂為未婚夫準備的“拿手菜”的,否則評價也不會那麼辛辣、不留情麵。
那是他不喜歡的口味,不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種種。
而她,竟然……
【初戀】。
開什麼玩笑。
“我才不會……”
絕對不要,喜歡上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哪怕是童年。哪怕是曾經。
安娜貝爾張了張唇,又用力咬緊。
為什麼總要這樣?
為什麼感覺自己總沒法像他那樣呢?
他一直都在前麵等她。不管是告白,還是交往。
太陽般的存在,太陽般的愛意。
她第一次能夠擁有這麼乾淨溫暖的東西……她不能容忍他們之間有任何第三者……她不能容忍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討厭的斯威特、討厭的未婚夫——
想要全心全意地期待、渴望、喜歡唯一的宿敵。
隻有那樣,才值得站在他身邊啊。
不想要汙點。
不想要曾經。
不想要家族……
【你這個冷心冷肺的怪——】
不想,成為海倫娜·斯威特,那個華美惡心的可憐蟲。
她不要……
【初戀】。
不!不!我的初戀就是洛森·布朗寧,我喜歡他是從入學的第一天開始,我絕對、絕對沒有過移情彆戀——我不要回憶,不要過去,不要曾經——該死的什麼初戀——給我碎掉、碎掉、碎掉——我不要——
“嗨。蜜糖寶寶?”
安娜貝爾錯愕地抬起手背。
她臥室的窗戶,和過去的多個夜晚一樣,被叩響、敲擊、撐開——
然後,是神采飛揚的,翻窗戶爬進她臥室的綠眼睛竊賊。
洛森喘了口氣。
從澤奧西斯的醫務室,一路跑去了這個時間點唯一開著的便利店,又爬上了斯威特老宅劃給嫡係繼承人的塔樓……就算是活蹦亂跳的布朗寧,也稍稍有點吃不消。
“你們家的防護魔法變簡單了。”
話雖如此,他依舊笑嘻嘻地對她炫耀:“竟然連基本的魔法攻擊都沒有——我幾下就潛進來啦,蠢寶寶。”
安娜貝爾從床上坐起,死死盯著他看。
“你不是在養病嗎,重度傷殘乾嘛突然跑來,知不知道——”
“呃,我是來問你一個問題。就是之前想問的……原本被打斷了,我就想算了,但還是不甘心放過今晚的時機……我的意思是,過了今晚,咳,也許我就沒有勇氣……”
洛森越走越近,膝蓋本準備彎在她床下的地板了。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眼眶的紅腫。
“……蠢寶寶,你怎麼了?”
蠢寶寶吸了吸鼻子。
我不會喜歡上除了洛森·布朗寧以外的任何人。
這一刻,她無比確定。
所以,討厭的,討厭的……海倫娜……懷揣著惡意對她施展的……
一定是,非常惡劣的謊言。
“布朗尼。”
安娜貝爾開口才聽到自己濃重的哭腔:“我好討厭我的母親啊。”
“我也討厭我的父親。”
“我討厭他們。”
“既然一開始就不愛我……為什麼要讓我誕生?我隻是個傳承家族權力的工具……一直都是……”
“我、最討厭婚姻了。為什麼那些履行婚約互相做交易的大人不能失去生育能力,不能一輩子都不擁有自己的小孩?”
“我討厭、我討厭……最討厭了……結婚什麼的……夫妻什麼的……”
洛森:“……”
行吧。
看來,這正是個,糟糕得過分的時機。
他有些狼狽地停止了單膝跪地的動作,直起身,走向她,掀開她的床簾。
安娜貝爾哭得一抽一抽的,穿著她學徒時代常穿的那種中世紀長睡裙,還伸出手臂,無言地衝他討要抱抱。
……這還是一個喜歡熱戀期的小女孩,還不準備、也不喜歡承擔婚紗的重量呢。
洛森抱了抱她,暗自慶幸自己早就藏起了戒指,這時不會在親密緊貼的抱抱裡被她無意中蹭到絲絨盒子。
“好啦。”他哄她,“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我們就不要了。”
“我們才不會結婚,也不會變成夫妻。我們絕對不會成為糟糕的大人。我們一直待在童話世界。”
安娜貝爾抽泣著點頭,一個勁地把滿是淚水的臉埋進他的毛衣裡。
洛森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外套,然後手指放到她的耳朵邊,輕輕叩了叩。
“哭寶寶,看,這是什麼?”
安娜貝爾淚眼朦朧地抬頭。
他彈動手指,在她耳邊“砰”地變出了一大捧由月季色卡紙包裹的——
“是榛仁巧克力棒!”
安娜貝爾驚喜地說:“好大一捧榛仁巧克力棒!”
“彆哭了。你不哭的話,我請你吃巧克力?”
安娜貝爾揉著眼淚,點點頭,身體還有些顫抖。
洛森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臉頰,成功把她弄癢了。
安娜貝爾捧著這一大捧的榛仁巧克力棒,還是沒忍住,破涕為笑。
“先吃哪個?我幫你剝。”
“中間那塊原味的巧克力棒……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現在正想吃這個啊,布朗尼?”
這個嘛。
“偉大的布朗寧無所不能……好了,糖紙剝好了,快吃,再哭就搶走你的巧克力。”
“哼。真臭屁……抽噎不算哭啊,是生理反應。”
“是是是。”
安娜貝爾低頭吃糖。
洛森揉了揉她的腦袋,視線落在她空白的中指上,又淡淡挪開了。
哪裡能知道。
這原本,是求婚禮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