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廢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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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歲到22歲,四年的時光，一段也許會被稱之為“青春”的時期。
有人說過,這段時光的顏色是玫瑰色的。
對於正常人，這段時間的他們或許沉迷學業、或許會與朋友聚餐聊天、或許深陷二次元、或許邂逅彼此的初戀、又或許朝著夢想不懈努力——
總之，多種多樣，燦爛無瑕的年輕時代。
而不同性格的少年少女有數千種方式度過這段時期，而在洛森看來，這數千種方法，並沒有高低優劣之分——懶懶散散地悠閒混過，還是全力以赴地積極拚搏——都可以,都沒問題。
這畢竟是一段最肆意的時光,不是嗎？
那當然是想做什麼做什麼咯，開心就好。
甚至，如果要洛森自己選,他太希望能采用懶懶散散、能混一天是一天的方式。
偉大布朗寧的人生夢想就是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一日三餐吃得飽飽的,想打遊戲就打遊戲，想買零食就買零食，而且絕對不會妥協於超市打折的力度購買小包的青瓜味薯片、要買就買家庭裝的紅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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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夢想這種東西，似乎就不是為了實現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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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布朗寧的現實永遠是忙忙碌碌、無比拚命的，他恨不得把一分鐘辦成十分鐘、把一塊錢辦成一百塊。
而這無比寶貴、本該玫瑰色的四年時光……
他全部投入了自己的工作：當斯威特小姐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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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整整四年。
全年無休，沒有五險一金，隨時都有被辭退的風險。
22歲的洛森·布朗寧在心裡歎息一聲，閉上眼再次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存款，幾乎是眼巴巴地期待著自己能終結包養契約的那天。
快了。
快了……
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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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並不是說他有多討厭自己的雇主，多討厭賣身換錢的自己——誰會討厭給錢的闊綽大佬呢，洛森很有自知之明，工作期間他也的確是發自內心地討好自己的雇主——
隻是，有錢人家的寵物總有各種各樣的痛苦，男|寵這個工作當然沒有人們普遍認為的那麼輕鬆。
尤其是，做安娜貝爾·斯威特的寵物。
……與人生夢想就是“懶散”的洛森不同，這位大老板，她實在是……太勤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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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年，通過對她本人、她周圍屬下的性格分析，洛森基本摸清了這位大老板的理想型。
自律的，優雅的，穩重的，格外高級的，凡事自有規劃的。
……和她本人差不多的。
於是，為了更好地得到主人的歡心，洛森不得不堅持四年訓練自己——
主人偏愛五點半起床，那他也五點半起床，哪怕訂四個連環鬨鈴；
主人偏愛超健康素食，那他也絕不沾葷腥，哪怕偶爾看到炸雞圖片都饞得胃疼；
主人偏愛西裝、香水與酒精，那他也拚命鑽研這些，哪怕私底下聞到香水味就想吐、穿西裝總覺得自己會被領帶勒死、燈光下閃爍的酒水更是令他夢回童年陰影……
太多了。
而巧的是，她青睞、偏愛的事物，都與洛森自己的喜好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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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今都忘不了，自己在房間裡偷偷自學上流社會的交際舞時，被她偶然發現——
【真狼狽。】
一向冷漠的大老板難得皺起眉，臉上的表情讓他想起某次親熱時她偶然碰到自己滿是疤痕的手背：
【你在乾嘛？模仿小醜？】
……他的舞蹈天賦，雖然沒有他的音樂天賦糟糕，但也實在差勁。
無論多努力都踩不對節拍，無論多仔細都分不清節奏快慢。
洛森一直知道。
但是，當他再次揚起那份角度精心設計、麵對鏡子演練數千遍的職業微笑，對她說“您猜對了，我是故意的，是不是很好笑”，卻收到一句“無法理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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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森真想一拳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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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他又暗自練了許久，直到足夠優雅，足夠穩重。
可每次她把自己當作男伴帶在身邊，每次她在閃爍的酒精與香水味下向他伸手，把他拉入舞池時，刻薄地撩起眼皮，評價他“不堪入目的舞步”時……
洛森都想一拳打過去。
【很榮幸成為您今夜的舞伴，小姐。請原諒我的笨拙，但今夜，隻要您足夠美麗就可以，我隻是個不起眼的襯托。】
被你的手套牽住真是糟糕，我都快吐了。既然不願意就去找彆的男伴啊，四點鐘方向有不少紳士向你晃酒杯呢，挑剔我一個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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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森知道，這些不怪安娜貝爾。
真的不怪她。
他既沒有責怪她的理由，更沒有責怪她的資格，對著安娜貝爾，任何的情緒發泄都是不恰當的——咬主人的寵物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拋棄。
他很想繼續對自己強調，他一點都不厭惡自己的雇主，他很感激她，隨時能為她（的金錢）奉獻一切。
隻是，四年，整整四年。
四年，他拚儘全力，做儘了一切自己厭惡的行為，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自己無比厭惡的人。
清醒地明白遇到安娜貝爾·斯威特這樣的雇主是多好的事，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她無法抑製、愈發濃鬱的厭惡感。
【清晨的陽光是最好的。很高興看到你也讚同這一點，布朗寧。】
——得了吧，我與清晨絕對不共戴天，懶覺與被窩才是我的歸宿。
【嗯，很不錯，這道沙拉的確該搭配這種醬料，最能突出食物的鮮美。】
——我快吐了，草草草全是草，成天吃草你是兔子嗎？能不能有點肉？
【這是公司準備上市的新品。前調是皮革與玫瑰，中調是……咳，好了，就算你喜歡，也不能逾矩。手拿開。】
——味道好濃。快離我遠點。要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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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深處，洛森實在是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他是被買來的，對方給了遠超他自身價值的回報，他們的交易白紙黑字寫得鮮明。
他多想討好她，多想全身心愛戴她，把她捧為最尊敬最優秀的大老板。
他多想貫徹自己的奸商守則。
可他就是不能全身心地進行對她的奉承、諂媚，他就是時不時會在麵對她時產生無比激烈的情緒——她的每句話他都想出口反駁，他總是想對她做點什麼過分的事報複，她詢問他晚宴的禮裙是否美麗時他想嘲諷說“醜死了，蠢貨就算露背也還是蠢貨”——
可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醜陋至極、陰奉陽違的隻是自己這個寵物罷了。
不可抑製的，他憎恨她。
越發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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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距離拉遠些，他就不會產生這麼劇烈的情緒波動吧，也不可能那麼厭惡她。
他曾經絕沒有這麼厭惡她。
……如果那位雇主小姐一直把他當作單純的按摩工具，每隔一周來一次，不屑於和他廢半句話多給任何一個眼神——
就可以回到輕鬆的生活吧。
但，自他19歲開始和她交談，雇主就不知怎的吃錯了藥，驟然提高了拜訪頻率。
從每隔一周，到每隔三天，到每隔一天，再到……
最後，某個很冷的冬天夜晚，她直接把高跟鞋“咚”地踢到了他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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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你的體溫溫度適宜，適合做人形供暖器。”
說罷她就一臉冷漠地鑽進了他的被窩。
半夜被掀開的被子凍醒的洛森：“……”
洛森心裡閃過一萬句mmp，但他不能說出一句，隻能露出職業微笑。
“沒想到您這麼晚了還願意來我這裡。好的，請問今天從哪裡開始？”
冷漠的大老板正往被窩中心進發，聞言把毛茸茸的腦袋擠出來，看了他一眼。
“我在生理期。”
洛森：“……”
洛森：“好的，那麼您是想被揉肚子還是想被揉……”
大老板眯眯眼睛。因為毛茸茸埋在被窩裡，她做這個動作時，洛森無法分清是表達怒意還是困意。
“我不想做。”
哦，怒意。
他心裡哀歎一聲，麵上特彆溫和地坐起身：“好的，非常抱歉，那您休息吧，我就出去……”
大老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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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板又眯起眼睛：“還不夠暖和，把被窩焐熱了再出去。”
洛森·取暖器·布朗寧：“……好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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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威特總裁是多古板冷酷的女人，她的寵物當然不可能被允許同床共枕。
洛森心知肚明，對方大半夜把自己弄醒又擠上來的目的肯定不是要求和他一起睡——按這位老板的古典邏輯，“蓋棉被純聊天”是夫妻限定場景。
於是那晚洛森負責焐熱了被窩與大老板的手腳，然後自覺滾去了沙發上睡覺——這都要老板主動開口的話，他離被辭退也不遠了——
萬幸的是，有錢人的沙發也很軟，比他小破家的二手沙發床柔軟許多。
洛森就這麼迷迷糊糊在沙發上混過了後半夜，腦子裡最後一個清醒的想法是：既然冬天怕冷，有錢的大老板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宅子裡開暖風空調與電熱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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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不會去問，主人是不能被寵物質疑的，而她的手腳真的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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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一整個冬天洛森都成了雇主毫無感情的人工取暖器——一整個冬天他都無緣自己的被窩，隻能默默焐熱了再默默去和沙發相依為命。
就連某些特定夜晚也不例外，隻是多了幾個程序罷了：默默幫雇主做好清理，默默更換床單被套，默默把雇主放進被窩再暖好被窩，最終默默離開去和沙發相依為命。
大老板明顯非常滿意，那段寒冷的日子裡，她給了他許多串零的“小費”，還送了他許多昂貴的禮物。
安娜貝爾對他真的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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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森不知第幾千遍告誡自己，她很好，絕不是一位吝嗇的壞老板。
停止你的憎惡。
停止你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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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裝，名表，美酒，豪車。
如果連續幾個月睡沙發就能換來這些，想必會有許多人趨之若鶩吧。
……如果是19歲之前的自己得到這些，想必就會誠心誠意地愛戴她吧。
可洛森隻是更加、更加地暴躁起來。
西裝，名表，美酒，豪車。
他沒有絲毫興趣。那都是上流社會的優秀男性會喜歡的……那是他偽裝出的模樣會喜歡的東西。
名為洛森·布朗寧的存在一點都不喜歡那些禮物。
【這是她送給寵物的獎勵，乾嘛在意你的喜歡？】
他悄悄把東西全都原價退了回去。
【送到手上的便宜還不占。你腦子裡有什麼大病吧？】
錢都悄悄轉進某張銀行卡，那是他預備還給安娜貝爾的無數銀行卡中的一張。
【蠢貨。】
這四年她給的一切他都悉數記進了賬本，一項一項算得清清楚楚，而為了避免要歸還的錢款越來越多，他甚至主動出口回絕她送自己禮物，用的理由是“我實在不忍讓小姐破費，能待在您身邊已經讓我無比滿足了”——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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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安娜貝爾偏偏越來越頻繁地給他送東西。
那個寒冷的冬天過去了，炎熱的夏天她又擠到了他的房間，理由是——
“我發現竟然沒有蚊子叮你。你是不是有麒麟血？”
洛森：“……”
洛森：“您應該少看盜墓筆記。”
安娜貝爾：“我怎麼可能看那種網絡。隻是無意中打開了你的手機書架。”
洛森：“……對不起。我隻是無意點進了那部。這麼沒營養的東西，以後我不會看了。”
正致力於貼緊他的安娜貝爾愣了一下，張張嘴，下意識就想反駁。
她沒覺得他看網絡不好……那本內容的確挺有趣的……
可他已經替她蓋好了薄薄的空調毯，微熱的手心也一並蓋在她的身上。
“今晚您需要服務嗎？”
床頭櫃放著喝到一半的西瓜汁，所以安娜貝爾覺得他的嘴唇也會很甜。
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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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迅速把這段閒談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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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洛森刪光了手機電腦裡不夠嚴肅正經的讀物，他甚至著手刪光了自己歌單裡所有的電子音樂。
是他疏漏了，竟然會在這種小細節暴露個人喜好，太不專業。
這可是工作。
……安娜貝爾再翻看他手機時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他興趣相關的東西，她眨眨眼，莫名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