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羅?”
阿萊斯特脫口而出。
看著那狗臉上的驚訝,阿萊斯特笑道:“還真是你啊。”
“……您這可就沒意思了。”
拉羅搖了搖頭,語氣頓時變得悲愴、抑揚頓挫:“您多少等老拉羅再透點破綻再猜,這樣老拉羅會很悲傷的——因為看起來我會很像一條狗。”
“因為你很有意思啊,拉羅!”
阿萊斯特笑道:“這些人裡麵,你是最有趣的!那個女人……應該是你庇護的君主吧?你主動來找我,是打算和我一起通關了嗎?”
與那位老法師不同——第一個來找阿萊斯特的人幾乎必死,但第二個則幾乎必定不會死。
她打算把拉羅帶在身邊,這同時也是一種監視。
老狗拉羅也顯然知道阿萊斯特這話的真正含義。
他隻是笑了一下,那滿是大胡子的狗嘴裡便說出了奇妙卻有韻律的言語:
【因為我是風造的人,每當我呼嘯之時,心裡便儘是虛空】
【我隻想在死去之前燃儘,讓我還能看見自己的灰燼】
拉羅言語落下,阿萊斯特就感到自己的身體驟然暖和了起來。
被雨淋的亂糟糟的兩隻小型犬科動物,皮毛瞬間變得乾燥且蓬鬆、並且身上散出兩團蒙蒙亮的橘紅色火光。
“這是……你寫的詩?”
阿萊斯特有些訝異。
他從這詩中……品味到了一種奇異的死氣。
“嗯,”拉羅笑了笑,“剛寫的……還行吧?”
“比準備室的那個好多了。”阿萊斯特誠實的說道。
老狗哈哈大笑:“那算是什麼詩——那就是在罵他們!
“一個個都是些忘恩負義的叛黨逆臣。腦子裡隻想著自己……要麼造了反,要麼就是一群變態、瘋子、罪犯。老拉羅罵他們,那不是應該的!”
“……您好像認識我?”
聽到這裡,阿萊斯特終於意識到了拉羅對自己的態度,到底違和在哪裡。
拉羅對那些月之子、惡魔學者都頗有仇恨,但唯獨對既是月之子又是超越者的阿萊斯特卻沒有任何敵意。就仿佛是故意避開她一樣,即使是在罵的最凶的時候、也隻是和她並肩作戰。可與此同時,他卻沒有故意說阿萊斯特的好話。
新月儀式與滿月儀式不同。
因為新月儀式默認是沒有隊友的,若是有人表現出在場外便認識的親密關係,很容易就會被其他人集火打死。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和“大蛇”阿萊斯特表現的疏遠、反倒是在保護她。
“您說的是‘大蛇’,還是‘阿萊斯特’?”
老狗拉羅嘴巴一咧,露出鋒利而整齊的兩排狗牙:“我當然認識您。我也知道,是您殺了紅相——殺了那個悖約而弑君的雜種。
“我要替星銻向您說一聲謝謝——雖然我也知道,您肯定不是星銻人。”
“我可是姓克勞利呢。”
阿萊斯特笑道:“阿萊斯特·克勞利。這不是你們給我起的名字嗎?”
“這個名字誕生的那天,我就在現場呢,我當然知道。不過您要是喜歡的話,”拉羅嗬嗬一笑,“克勞利家族以後就是您的了——這算是對您感激的贈禮。他們是軍方的人,與我們算是一邊的。”
“軍方……你帶著長公主去投奔軍方了?那個人應該是長公主對吧?”
“是啊,想要組建穩定的軍政府,至少也得有一位合法繼承人在這裡。不然總會有人懷疑是不是軍隊政變……天地良心,這次陸軍可真是來救駕的!”
老拉羅仰著狗頭、甩著尾巴嗷嗷叫著發誓,發出可憐巴巴的聲音:“沒有他們的話,如今星銻恐怕都要亂成一團了!雖然老拉羅自己不太喜歡秩序,但哪怕是最差的秩序也總好過真正的混亂……您說呢?”
“我覺得您說的對。”
阿萊斯特讚同的點了點頭。
與大多數惡魔學者不同——惡魔學者喜歡混亂的社會氛圍,因為混亂就意味著危險與機遇。而喜愛冒險、喜歡尋找機遇,那是超越道途的典型特質之一。
但阿萊斯特卻並非如此。
因為她不需要通過“混亂”來尋找機遇。她的目的本身就充滿了超越之欲。
“您是這麼看星銻的啊……”
阿萊斯特沉思著,
開口問道:“那水仙那邊呢?您怎麼看?”
“水仙那邊的人……嗬嗬,他們根本不懂情況。沒有自由,也就沒有憂愁……那些法師們已經忘記了當初是怎麼被星銻打敗的了。”
拉羅譏諷道,聲音再度變得低沉且嚴肅:“一群法師,都在那忙著自己的研究呢。誰能有心思去管理那些世俗之事呢?所有人都是法師,每個人都想爬的更高、所有人都在研究那些高尚而又深奧的真理,那人民的問題又該交由誰來處理?由誰來犧牲自己呢?
“您知道嗎,水仙人對外國人的寬容反而要大於本國人。就如同教國對於不信仰九柱神的無信者,也好於那些天司信徒——他們理解,並非所有人都需要祈禱。可若是熟知此事卻仍舊選擇天司之道,那便是矮人行徑。
“而水仙人也是如此……他們知道外國沒有這樣熱衷於智慧道途的社會氛圍。可在這種推崇智慧道途的社會氛圍之下,若是有人仍舊沒有智慧道途的等級,就會被其他人認為是‘蠢貨’。水仙語裡對這種人有一個專屬的蔑稱,叫做‘肉驢’……意思是跑不快也沒人用的蠢驢。
“誰來真正負責人們的事,反而就要因為智慧道途的提升速度慢而被其他人嗤笑。那到頭來又讓誰來管理國家呢?他們確實有能力、也有聰明的腦袋,但政治不隻是需要能力……更需要態度、責任與堅持。”
拉羅這次沒有選擇那種小醜一樣的言語,而是邏輯非常清晰、語氣極為平緩的說出了尖銳到法師們無法接受的事實。
老狗撇了一眼虛空,很是惡毒的說道:“他們自以為能夠竊取月之子的力量,以智慧道途強行染指月之子長生不老的秘密,試圖解析並複刻月之子的轉化儀式,結果一個個都被汙染成了變種月之子……他們的靈魂都被囚禁在了體內,與被汙染的血肉黏連在了一起。
“這也算是得到了一種長生吧。可他們卻沒有想到,那隻是一個陰謀。他們反而被血天司控製住了,要被緩緩拖入夢界、變成血天司的使徒。
“這個我們當然都知道,甚至紅相也知道。如同那個弑君者在等著‘完人’一樣,他們也在等待著他們的機遇……一個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最終解,讓他們從那種被血天司控製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因為他們一路太過順風順水,以至於太過傲慢了——等他們真正碰壁,就該知道自己的無力了。法師們從最開始,就不該有能夠將自己上秤的自由……他們終究會自作自受的。
“當然,在那之前——或許他們會先瘋狂。但我希望他們最好不要惹到我。水仙公國的背刺,就是導致星銻分崩離析的最後一根稻草。若是那位‘鵜鶘’先生真敢來到我的麵前,說些有的沒的……”
老狗拉羅低聲嘶吼著,再度幻視了一圈周圍的虛空,對著或許在這裡的法師呲了呲牙:“我便讓高貴的法師知道……
“——老狗也有幾顆牙。”
他的言語之中,有著一種阿萊斯特無比熟悉的豁達。
那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狠辣。
阿萊斯特頓時就明白了,為什麼對方會跟自己說這麼多東西……
——因為這條忠心的老狗進這個儀式的時候,就沒想過活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