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黃粱客棧 來自遠方 16508 字 6個月前

踏入古玩街不久, 季和生便覺羅盤有異,盤底發燙, 銅針不斷旋轉搖擺, 速度越來越快, 近乎要掙脫飛出。

“不好!”

心頭一陣狂跳, 季和生預感到不妙,剛準備退回到街口,周圍景色突然發生變化。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 猶如幻影般變得朦朧, 聲音如潮水退去, 整條長街驟然變得冷清, 僅有兩側店鋪懸掛起成排彩燈, 燈內紅燭搖曳, 炫發出慘白的光。

各色走馬燈開始旋轉,燈上的飛禽走獸形態各異, 極其靈動, 仿佛下一刻就將掙脫束縛,當場活過來一般。

長街儘頭,一道嫋娜的身影漫步行來。

紅狐傘撐在頭頂,傘緣遮住女子的麵容。纖腰款擺不盈一握, 蓮步輕移,長裙邊緣掃過青石路, 環佩叮咚,儘顯無儘妖嬈。

傘上紅狐從小憩中醒來, 抻著懶腰打了個哈欠。狹長的雙眼望向季和生及跟隨他的壯漢,前爪交疊,狐尾輕掃,竟有幾分類人的嫵媚。

“何方妖孽,膽敢行此下作手段!”感到心頭一蕩,季和生匆忙手捏法訣穩定心神,對著不遠處的九尾斷喝一聲。

紅狐傘微微抬起,九尾勾唇淺笑,刹那如百花盛放,動人心魄,惑人心神。

“最近吹哪門子風,怎麼總是有道士上門?”

伴著她的話聲,傘上紅狐一改慵懶,瞬息飛騰而起,在半空化作三米高的狐影,亮出鋒利的尖牙,瞬間由軟萌可人變得煞氣十足。

“大膽!”季和生麵色陰沉,當場祭出黃符。符紙在空氣中燃燒,化作數枚火球直撲向九尾。

“瞧你滿身怨氣纏繞,殺了多少妖怪,又滅了多少遊魂野鬼?怕不是連人都殺過?”無視淩空飛來的道火,九尾柳眉輕挑,語帶冷嘲。眼尾青黛暈染成桃紅,眼波流轉間,道不儘的風流迷人。

不想受魅色蠱惑,季和生強行以法訣靜心,勉強能夠自持。跟隨他的壯漢卻無多少定力,被九尾掃過一眼,刹那目眩神迷,臉色變得通紅。看著九尾,眼睛眨也不眨,臉上帶著陶醉的笑,整個人陷入呆滯。

“肅明,速速醒來,莫要被這妖物所惑!”季和生再次大喝,見不起作用,當場咬破指尖,血染黃符,喚醒壯漢的同時,又化出數團橙紅的火球,呼嘯著砸向九尾。

這些火球非比尋常,飛到近處,突然在半空-爆-裂,火星四濺,連成大片灼熱的火網。季和生手捏法訣,連續祭出五張黃符,催動火網繼續擴大,意圖將九尾罩在其中。

“妖孽,伏誅受死!”

麵對襲來的熱浪,九尾始終不慌不忙,紅狐傘移到身前,擋住飛濺的火星。

空中的靈狐縱身飛躍,體型再次增大。鋒利的前爪掃過,輕易撕開熊熊道火。狐口張開,亮出滿口獠牙,竟將道火儘數吞噬,不留半點火星。

道火入腹,紅狐並無半分不適,縱身飛到九尾身後,蓬鬆的狐尾卷過,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同時向季和生呲牙,猶如猛獸鎖定獵物。

季和生自負見多識廣,除鬼殺妖無數,此刻也不免心頭劇震,下意識後退半步。等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不由得心生懊惱,臉色變得青白。

“就是你害我孫?”見識過九尾的本事,想到蓮花燈的指引,季和生有八分肯定,季岩命火出現異狀,同眼前這隻妖狐脫不開乾係。

“你的孫子,莫非也是個道士?”九尾慵懶笑道。

見狀,季和生的八分肯定變作十分,想到季岩可能的遭遇,當即怒不可遏,以指尖血指引羅盤,同時抽-出剛剛修複的青銅短劍,劍指九尾,厲聲道:“孽畜,我孫季岩現在何處?老實道出,我可容你死得痛快些!”

青銅短劍出鞘,黑色劍光森冷無比。陰風平地而起,在長街呼嘯而過,猶如鳥雀垂死哀鳴,似要穿透聞者耳膜。

見到這柄短劍,九尾眉心微蹙。

劍上的花紋古樸厚重,類似上古圖騰,她感到十分眼熟。仔細回憶,不由得麵露恍然。若是她沒有記錯,這是少師比乾的佩劍,在比乾死後不知所蹤。為何會突然現世,還落到這個道士的手裡?

劍在比乾手中時,具浩然正氣,出鞘即有五寸青光,殺傷妖鬼輕而易舉,不亞於神仙手中的靈器。若無祖巫賜下的仙露護體,隨她赴王宮的幾隻大妖輕易不敢靠近。如今落到這道士手中,正氣全無不說,更染上重重妖氣和怨氣。

青刃覆上黑光,如此濃重的怨恨,究竟吞噬多少魂魄,沾染多少血氣?

聯係兩名道士的言行,九尾神情一厲,獸瞳閃爍凶光,紅唇似血,顯然動了殺機。

季和生能感到危險,自恃有法器防身,完全能夠拿下麵前的狐妖。當下令壯漢後退,右手持青銅短劍,左手祭出五枚黃符,羅盤飛至他的頭頂,伴著法訣聲探出數根鋼針,破風襲向九尾。

“妖孽,受死!”

九尾收起紅狐傘,輕盈飛上半空,裙擺綻放大片火紅,渾如展開的狐尾。右手剛剛抬起,鋒利的指甲彎曲成利爪,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鈴聲。

揮手蕩開鋼針和黃符,九尾沒有反擊,而是轉身向長街另一頭飛去。

“孽畜休逃!”

以為九尾想要逃跑,季和生信心大增,立即催動法器,對她緊追不放。待到距離拉近,手中青銅短劍飛出劍光,在九尾身後猛然劃過。

黑色劍光融合道火,似能焚燒一切。凡劍光掃過之處,光線都出現扭曲。

“道士,你就隻有這點本事?和你那孫子一樣是團爛泥。”連續避開數道劍光,九尾再次撐開紅狐傘,在半空嬌笑出聲。

“孽畜,休要使下作手段,速速交出我孫,否則必將你碎屍萬段!”季和生發出怒喝,追在九尾身後,速度快得驚人,全不似一名古稀老人。

壯漢不敢獨自留下,拚命追在老人身後。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受妖氣和劍氣影響,跑出一段距離,額頭便冒出熱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腿猶如灌鉛。

眼見同季和生的距離越來越遠,壯漢猛咬後槽牙,拚命向前邁步。不想一隻紅色的小狐狸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狐尾掃過,迷幻的香氣充斥鼻端。壯漢雙眼翻白,撲通一聲昏倒在地。

六尾落到地上,掃一眼昏過去的壯漢,冷嗤一聲:“沒用。”

壯漢倒下後,九尾突然加速,季和生受憤怒驅使,始終緊追不舍。

兩人一前一後抵達街尾,停在黃粱客棧門前。

九尾忽然停住,回首淺笑,豐姿冶麗,玉麵桃腮。待客棧大門打開,直接縱身一躍消失在門後。

季和生心生警惕,下意識停下腳步。觀望門前兩尊石獸,心中很是不安。這種如臨懸崖的危機感,比同九尾交手時更甚。

“客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店門?”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明明十分悅耳,卻讓季和生神經緊繃,涼意從腳底躥起,迅速漫延過脊背。

木門後似有洪水猛獸,正張開巨口準備將獵物吞噬。

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季和生額角流下冷汗,對危險的直覺告訴他必須離開,腳下卻猶如生根,始終無法邁開半步。

“店家請你入內,老道士,你莫非不給麵子?”

仿佛為驗證他的猜測,沒過多久,兩名陰兵從店內走出,渾身纏繞死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季和生。見他當真不給麵子,無意接受邀請,忽然間麵露獰笑,就要上前抓住胳膊,將他拖進客棧。

“放開!”

死氣豈能沾染,輕者重病,重者喪命。

季和生大驚失色,恐懼之下終於找回行動力,揮舞著青銅短劍逼退陰兵,轉身就要逃跑。這一刻,他滿心都是驚懼,隻想著儘快脫身。

身後傳來陰兵的怒吼,季和生頭也不敢回,越過昏倒在路邊的壯漢,腳步始終不曾減慢,隻想快些離開這詭異的凶地。

他心中發下-毒-誓,待他今日脫困,必想方設法聯絡同道,集合眾人之力,將此地妖孽徹底鏟除。

“客人,你這是要去哪?”

季和生速度不慢,顏珋的速度卻比他更快。

古玩街的路牌近在咫尺,麵前卻像是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壁,將他同外界徹底隔離。

牆壁的那一側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鬨非凡。牆壁的這一側,季和生表情陰沉,嘗試幾次衝出未果,轉身麵對笑容和煦的青年,表麵看似鎮定,手卻在不斷發抖。

“客人踏足此地,還是彆忙著離開,到我店內飲一盞清茶如何?”顏珋嘴角含笑,做出請的姿勢。

靈力化成的凶獸邁步上前,一左一右控製住季和生,發出威脅地低咆。

季和生本能想要揮劍,不等劍光綻放,青銅短劍突然脫手,被靈力牽引,懸浮在顏珋麵前,發出陣陣嗡鳴。

顏珋手指輕點,短劍猶如被安撫的猛獸,不再散發怨氣,收起大團黑光,靜靜躺入他的手中。

“走吧。”將短劍收入袖內,顏珋再次向季和生示意。

季和生瞳孔緊縮,雖辨彆不出妖氣,仍認定顏珋非妖即鬼。既然無法走脫,索性不顧凶獸威脅,揮手祭出兩張黃符,對顏珋怒吼道:“孽畜偽做人身為害世間,可知天理不容,早晚被雷霆所滅!”

顏珋腳步頓住,側頭看向季和生,忽然神秘一笑,目光轉向長街入口,道:“庚辰,你覺得他所言如何?”

庚辰的回答很簡單,長腿跨過青石路,風衣下擺飛揚,隨他腳步落下,天空聚集大團雷雲,紫色電光閃過,正落在季和生跟前,隻差半寸不到,就會讓他當場灰飛煙滅。

“諸多怨氣纏身,死後必成惡鬼。忘川不渡,投胎不成,唯有遭地府百鬼吞噬。”庚辰收起雷雲,冷聲道。

“聽見沒有?”顏珋笑彎雙眼,拍拍凶獸的大頭,不許它們朝庚辰呲牙。

季和生遭遇驚雷閃電,險些當場喪命,臉色慘白,心中驚疑不定。視線掃過庚辰和顏珋,神情中既有厭惡又有懼怕。

“你們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孽?”顏珋正要開口,突然感受到木簡傳來的震動,不想浪費時間,取出銀鈴輕搖,數名陰兵從街尾趕來,架起季和生的胳膊,強行將他拖向客棧。

因他不願“配合”,陰兵對視一眼,得到顏珋允許,當場釋放出大量死氣。本就怨氣纏身的老人,突然間如墜冰窖,全身血液凝固,半點動彈不得,隻能任由陰兵擺布。途中遇見昏倒的壯漢,陰兵分出一隻手,順便將他也拖了回去。

回到客棧後,顏珋撤去之前布下的屏障,空無一人的街道再次人聲鼎沸,遊人接踵摩肩,變得無比熱鬨。

店門合攏,白尾立刻想跑到顏珋身邊,被九尾捏著脖子提起來,隻能耷拉下耳朵和尾巴,不敢造次。

六尾徘徊在窗口,得到九尾允許才越過窗欄,向顏珋和庚辰問好,老實臥在九尾腿上。比起上次見麵,六尾明顯產生變化。究竟是何原因,唯有九尾和她自己才能給出答案。

季和生被丟到地上,受死氣纏繞,雖不至於馬上斃命,三魂七魄都將受損。今日能僥幸存活,餘下的歲月也將百病纏身,不得善終。

顏珋檢查過木簡,確定沒有大礙,暫時未上二樓。將青銅短劍取出,遞到九尾麵前,詢問道:“此物你可認識?”

“這是比乾的佩劍。”九尾放下六尾,讓她同白尾一起,對顏珋道,“當年我奉命入朝歌,親眼見比乾農牧有功,人主賜他雙劍。兩劍俱融入天石,一長一短,鋒利無比,不亞於尋常靈器。比乾死後,長者隨葬,短者不知所蹤。本以為在亂世損毀,不想落到這個道士手裡。”

說到這裡,九尾頓了頓,目光落在短劍上,神情頗有些複雜。

“比乾常年佩此劍,劍內蘊有浩然正氣,尋常妖鬼不敢近,有道行的大妖也需小心。如今怨氣纏繞,正氣不存半分,如非劍上圖騰獨特,我未必能夠認出。”

正氣,怨氣?

顏珋舉起青銅劍,手指輕彈劍身,黑色劍光逐漸減弱,數不清的鳥雀魂影自劍中飛出,化作道道青光,交錯環繞,充斥整個房間。

群鳥振動雙翼,掀起陣陣寒風,在衝-撞-中發出淒厲哀鳴。

“果然。”目睹這一幕場景,想到之前打碎的匕首,九尾臉色陰沉。這對祖孫果然是一丘之貉!

隨著青光不斷湧出,原本完好的青銅劍逐漸爬滿裂紋,最深的一道,幾乎將劍身一分為二。

確定其來曆,顏珋放下短劍,搖動銀鈴,四處亂-撞-的青光逐漸被收攏,一道道飛入鈴中。

最後一道青光消失,顏珋手捏法訣,暫時封存群鳥的魂體,隨即轉向庚辰,舉著銀鈴道:“一事不煩二主,再幫個忙?”

“再幫?”庚辰挑眉,靠在櫃台前,嘴角隱現一抹弧度,“你確定?”

“當然。”捕捉到庚辰的笑意,顏珋不再客氣,將鈴鐺-塞-給他,趁機勾了一下他的下巴,笑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幫我?”

兩人說話時,九尾始終沒有出聲。聽到顏珋這句話,不由得心頭一動,總覺他話中有話,這兩條龍關係,貌似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複雜。

季和生陷入昏迷,許久沒有醒來。

木簡再次傳來震動,簡上紅紋出現變化,顏珋感到異樣,暫時將人交給陰兵看管,對庚辰微微頷首,轉身獨自登上二樓。

陰兵們對庚辰有些發怵,始終不敢靠得太近。確定受影響的不是個例,遇到他在客棧中時,喝酒喧嘩都很少。

沒法如往日自在,幾十號陰兵隻得心無旁騖,專心祭煉鬼火。遇到“火力”跟不上,四下裡瞅瞅,直接把季和生搬到火爐邊。

這個道士不知殺了多少小妖,身上纏繞的怨氣委實不少。與其浪費掉,不如填入火爐,作為祭煉鬼火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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