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黃粱客棧 來自遠方 16508 字 6個月前

“我來。”

大個子陰兵胳膊一伸,輕鬆推開同袍,少去半截的手掌攤開,黑色的死氣在掌心翻滾湧動。少頃牽引出數條長線,一條接一條穿過季和生的身體,將他蠶繭般包裹起來。

黑繭不斷湧動,內中怨氣被死氣牽引,陸續飛入鼎爐。

怨氣增多,鬼火猛然躍動,中心處的鬼臉扭曲變形,繼而散成點點黑光,融入躍動的青焰之中。

怨氣-抽-取到一半,季和生已經麵色慘白,四肢不斷抽搐。太多死氣入體,使得他雙眼-暴-睜,瞳孔全無焦距,眼白上爬滿血絲。

“悠著點,彆把人弄死了。估計店家還有用。”連長蹲在火爐旁,發現鬼臉再次凝聚,提醒大個子可以收手。

按照常理,怨氣被-抽-取,對季和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奈何陰兵以死氣牽引,導致季和生脈息紊亂,法力潰散,生氣驟然減弱。沒有當場-暴-死,已經是陰兵手下留情。繼續被死氣纏繞半刻,整個人將生氣耗儘,活生生變作一具骷髏。

比起他所行的惡事,這樣的下場並不過分。然而顏珋有言在先,留下他或許有用,陰兵尚欠顏珋人情,自然不會讓他立刻咽氣。

庚辰專注分離銀鈴中的魂體,對陰兵所行視若無睹。

九尾將女兒放到地上,拿起顏珋留在櫃台上的青銅短劍,手指擦過劍身上的裂痕,眉心微蹙,不由得陷入沉思。半晌後,視線轉向庚辰,有些欲言又止。

見六尾悶悶不樂,沒什麼精神,白尾從櫃台下掏出一隻木盒,裡麵是包裹妖丹的飴糖。

“給你,可好吃了。”

木盒推到麵前,六尾本想拒絕,突然有清香的味道飄來,本能地抽了抽鼻子。猶豫片刻,到底沒能抵住誘惑,用爪子捧起一枚送到嘴裡。

“好吃吧?”白尾笑彎狐狸眼,除了頭頂一撮紅毛,渾身毛發柔軟雪白,緞子一般,愈發顯得討人喜歡。

六尾吃人嘴軟,又有九尾的警告在先,臉上有點掛不住,還是彆扭地向白尾道謝。

客棧二樓,顏珋推開房門,幾步來到屏風前,看到不斷閃過的畫麵,先是感到一陣詫異,繼而嘴角微翹,指腹擦過木簡邊緣,低聲道:“有意思。”

沈家大宅中,季道成被關了足足十日,渾身乏力,動一動都困難。

麵對詠梅欲施-毒-計,他無法催動法力,又不願束手就擒,隻能咬牙敲碎瓷碗,趁男子撲過來時,以巧勁劃向他的脖子,隻差一點就能割開他的喉嚨。

“殺人了!”男子捂住傷口大叫,血不斷從傷口湧出,很快耗儘他的力氣。

季道成單手扶著牆,手中抓著破碎的瓷片,一步步逼近門邊的女子。

女子被嚇壞了,呆滯片刻,猛然發出一陣驚叫,不顧男子的呼救奪門而出。為防止季道成追出來,竟還反手鎖住房門,徹底斷絕男子求生的路。

“彆殺我,彆殺我,我不想的,是她,是二小姐給我三個大洋讓我乾的,饒了我,饒了我吧!”

男子涕淚橫流,嚇得當場失禁。腿軟沒力氣爬起身,隻能用手一點點向前挪。爬到門邊之後,發現房門從外邊被鎖住,絕望之際破口大罵:“趙詠梅,你個X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季道成停在距男子兩步遠,沒有立即下手,待到男子耗儘力氣陷入昏迷,才抬頭看向房間角落,滿麵黑紋的女鬼正站在那裡,表情冷漠地看著他。

“這就是你曾經曆的?”季道成問道。

“遠遠不到。”女鬼緩緩飄過來,停在季道成麵前,青白的手探出,手腕內側交錯數道傷口,道道深可見骨,“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疼。你口口聲聲說鬼害人,可曾想過滿懷怨氣的鬼從何而來?”

季道成沒有出聲,神情猶豫不定。他想否認女鬼的話,可親身的遭遇又讓他缺乏底氣。

“人生平順,福運安泰之人,何曾化為厲鬼?誰不想飲下忘川水轉世投胎,誰願意被怨氣纏繞,幾十年上百年無法解脫?”

“你可知我是如何死的?你可知水下有多冷?”

“你可知惡人逍遙法外壽終正寢,被害死的鬼魂就隻能躲藏起來,日日躲著你這樣的正義之人,無法訴冤,無法消除怨恨,無法解脫,無法入地府再世為人!”

女鬼聲音淒厲,周身湧出大量黑霧,距厲鬼僅有一步之遙。

換做十日前,聽到這樣的控訴,季道成必然不以為意,非但不會將女鬼所言放在心上,更會斥她妄圖迷惑人心,直接祭出法器,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親身經曆過女鬼的遭遇,再看她滿目血淚,自年少起堅持的信念不禁再次動搖。

“我……”

話尚未出口,房門突然被打開,數名健壯的婦人湧入,全不顧他身體虛弱,將他反扭手臂按倒在地。

詠梅扶著沈夫人走入室內,指著地上的男子,在婦人耳邊低語數聲,目光轉向季道成,充斥毫無遮掩的惡意。

“夫人,我知曉您不喜歡我,可我這麼做全是為了宗章。我爹這些年做生意積攢不小的家底,這-賤-人的親娘嫁妝也不少。要是事情泄露出去,那宗章……”

“你口中的-賤-人是你親姐。”沈夫人看向詠梅,眼底滿是厭惡和輕蔑,仿佛看到臟東西一般。

“我已經是宗章的人了,自然事事要為宗章考慮。不像她,為兩件首飾還同宗章計較,一派小家子氣。”

季道成被壓在地上,除了脖頸和頭,四肢皆動彈不得。

女鬼伏底身體,在他耳邊道:“那兩件首飾是我外婆遺物,我娘送給我,被沈宗章偷走,現在就戴在我那好妹妹身上。我不過詢問兩句,就被他扇了數個巴掌。你說我該不該恨?我想報仇是不是當真天理不容,就該魂飛魄散?”

女子巧舌如簧,婦人到底被說服了。

季道成根本無法反抗,當即被五花大綁,和昏過去的男人一起被帶到沈老爺麵前。

趙詠梅唱作俱佳,不隻咬死她通-奸-害母的罪名,更指她被關起來仍不老實,用首飾買通仆人,放這個奸-夫進來,想要卷了嫁妝裡的金條銀元一起逃走。

“我去給她送藥,不慎撞見醜事,她還想殺我滅口。”

這番話疑點重重,處處都是破綻,根本經不起推敲。

可惜在場之人並不關心真相,他們所關心的無非是如何將“奸-夫-淫-婦”的罪名定死,如何讓沈宗章擺脫失手殺死嶽母的汙點,如何將臟水全部潑到趙頌雪身上,好霸占她留下的嫁妝,繼續維持兩家人的“姻親”關係。

“不守婦道,謀害親母,人證物證俱在,當以族規處置!”

沈老爺一錘定音,在場眾人無一反對。即便是頌雪詠梅的生父,也是一副愧有此女的嘴臉,非但無視明晃晃的疑點,不為女兒據理力爭,反而任憑沈家人如何處置,更當著大女兒的麵誇獎小女兒,分明有再嫁小女入沈家的打算。

“看到了嗎?”

季道成被堵住嘴拖走時,女鬼始終飄在他的身邊,口中不斷念著:“這就是我的親人,我錯付一生的丈夫,我的好妹妹。”

為免夜長夢多,沈宗章決定連夜動手,親自帶人將妻子拖出沈宅,準備秘密沉塘。

季道成被捆綁住手腳,墜上青石拋入水中時,終於切身體會到女鬼的絕望。

冷,透入骨髓的冷。

水從四麵八方湧來,無法呼吸,張開嘴隻會讓更多的水湧入,眼前發紅,血管仿佛在眼底爆裂。

憤怒,怨恨,不甘,絕望。

所有的情感同時湧上,季道成突然感到迷惑,不能確定這樣的情感究竟源於這具身體還是他本身。

女人墜入水底,黑發在水中飄散,膚色浸染青白,雙眼始終圓睜。

透過晃動的水麵,能看到點點暈黃的光,還有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臉……

季道成猛然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森林邊,溫暖的陽光從頭頂灑落,之前經曆的一切恍如大夢一場。

“我沒死?”

“沒有。”

女鬼的聲音響起,季道成猛然抬起頭,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祭出黃符的那一刻,他突然猶豫了。

“你走吧。”收回手,季道成道,“走得遠遠地,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那可不行。”女鬼忽然逼近,猩紅的雙眼清晰映出季道成的影子,“我現在死了,我要去報仇。我要殺光害死我的人,我要讓凶手血債血償!”

聲音落下,女鬼驟然化作黑霧,消失在季道成眼前。

季道成想要阻攔,額心突然一陣滾燙,伸手摸去,發現法印竟還沒有消散。一旦他生出對女鬼不利的念頭,就會讓他頭痛欲裂,腦中猶如注入岩漿,近乎生不如死。

“這究竟是什麼手段?”

季道成心中駭然,但也不願坐視女鬼殺儘沈家人,唯有壓製下折磨人的頭痛,依照記憶中的方向,祭出數張引風符,快速奔往沈宅。

抵達目的地後,發現宅院大門洞開,守門人倒在地上,身上並無明顯傷痕,僅是昏過去。

不等季道成鬆口氣,陡見宅院上空血氣衝天,緊接著,一名形容枯槁,頭戴鬥笠,身著麻衣的中年人循血光而來。

認出男人的身份,季道成暗道一聲不妙,顧不得許多,搶先一步衝入宅內,找到正將仇人懸於梁上的女鬼,來不及多做解釋,祭出羅盤將她收入其中,就要飛身離開。

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

中年男人攔在門前,雙目緊盯他手中羅盤,陰冷笑道:“季道友,多年不見,難得在此地重逢,為何要急著走啊?”

“季某現有急事,還請肅道友行個方便。”季道成嘴上客氣,目光逡巡左右,尋找脫身的機會。

肅雄早有防備,腳步一橫,將出路完全堵死。除非對方穿窗,否則休想離開沈家半步。

“道友有何急事?”肅雄緊盯季道成,目光貪婪地看向他手中羅盤。

他是祖傳的捉鬼人,亦是養鬼人。沈家血氣衝天,證明羅盤中的鬼非比尋常。若是能抓來煉化為他所用,必能助他法力更進一步。

受貪婪驅使,肅雄越逼越近。

季道成當機立斷,祭出承自祖上的青銅短劍,劍刃綻放一道黑青交雜的厲光,直逼肅雄麵門。

“季道友,你這是作甚?”

劍光迎麵襲來,肅雄腳下迅速閃躲,同時取下腰間纏繞的鐵索,漆黑的指甲擦過鎖鏈,爆-出刺眼的火花。

下一秒,鎖鏈如長蛇飛出,纏上青銅短劍。

季道成引燃黃符催動法力,崩開劍上鐵索。道火成網,隔開肅雄釋放的-毒-塵。尋到空隙,立刻腳點傾倒的圈椅,猛衝向半開的隔窗,就要破窗而出。

“想走,沒那麼容易!”

肅雄祭出第二條長鎖,趁季道成急於脫身,自身後纏上他的小腿。鎖鏈浸有劇-毒,沾上即冒出黑煙,發出呲呲聲響,如遇強-酸-腐-蝕。

季道成強忍腿上劇痛,雙臂橫在頭前,拚力撞開窗欄,落地後身形踉蹌,隻得祭出最後幾張引風符,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沈宅。

眼見季道成越去越遠,很快不見蹤影,肅雄知曉先機已失,定然追不上去。

“中了我的屍-毒,跑掉又如何?等你毒發身亡,連你的魂魄一起收掉。我倒是想看看,道士成鬼有何不同。”

肅雄連聲冷笑,不去追季道成和女鬼,轉身走向沈家眾人,目光頻閃。

“仙師,仙師救我,我願……”

不等沈宗章說完,竟被肅雄一掌擊在頭頂,瞬間七孔流出黑血,暴-斃在當場。目睹這一場景,沈夫人和詠梅立刻發出尖叫,隨後開始哭著求饒。

“仙師饒我一命,金銀古玩您儘管拿去!”

“仙師饒命啊!”

“區區俗物於我何用,倒是你們的魂魄,還能勉強一用。”

驚恐的尖叫聲和求饒聲中,肅雄發出陣陣陰笑,一個個結束沈家人的性命,抽取他們的魂魄。包括趙家姊妹的父親,因留在沈宅,同樣沒能逃過此劫。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