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山陵崩(八)(1 / 2)

太歲 priest 8357 字 7個月前

好神奇,這有個死人跟我三哥同名同姓。

奚平自己對自己說:這麼有緣,是不是應該拜拜?

可不知為什麼,他拜不下去。

他的腳像鑲在了地上一樣,心越跳越快,後背起了層薄汗,甚至沒法把目光從那具骸骨上移開。

那骸骨略微歪著頭,左手食指和中指蜷著,並在一起托著顴骨,拇指抵在下頜線邊緣。那雙空蕩蕩的眼眶中似乎射出無奈的視線,隔著幾步遠注視著他,像是活的。

奚平幾乎有種錯覺,好像下一刻,那骸骨就會開口說一句“你又闖什麼禍了”。

他猛地將視線移開,狠狠一咬舌尖,背過身不看那骸骨,就地趺坐,在滿嘴的血腥氣裡凝神。

他想什麼呢……這鬼地方肯定有古怪!

羅師兄教過,五官脫胎於肉身,最容易被幻象侵擾,心浮氣躁的時候切忌衝動行事。要首先關閉眼耳鼻舌身,內視靈台,檢省方才所思所想,記住諸多幻象源於心,算來無非貪與懼。“貪”他不至於,長到這麼大還沒吃過“求不得”之苦,那麼是“懼”麼?

是了,奚平迅速找了一套理論解釋自己的“幻覺”:肯定是因為他近來聽說到處都在鬨事,一直隱隱不放心南巡的莊王。

想到這,奚平微微鬆了口氣——他掉進海裡之前不久,才收到過三哥報平安的信。

自從開了靈竅,奚平很容易分辨出來信人的氣息,雖然字跡像,但哪些是三哥親手寫的,哪些是他犯懶讓白令代筆的,奚平一眼能看出來。

那個光禿禿的“安好”絕對是親筆信——白令大哥至少會很像那麼回事地寫幾句叮囑。

滿地的銘文裡肯定有致幻的,可惜他一個字也不認識,這時候要是奚悅在就好了。

奚平雖然“想明白”了這都是幻覺,但不知為什麼,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具名叫“周楹”的骸骨。偏頭去研究身邊另一具骨架。

那骨架名字叫做“周圻”,身量高大,寬肩、髖部略窄,奚平感覺此人生前是男子的麵大。骸骨站著,頭顱微垂,沉默地“看”著坐在他腳邊的奚平,無端給人一種溫柔又悲傷的感覺。

這裡真奇了,一堆骨頭怎麼那麼多悲歡離合?

奚平與他對視片刻,忍不住在那骸骨上摸了一把,隻覺一股很淡的靈氣掠過他指尖,繼而風中細沙似的散了。

繼而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阿晴,坤,二哥走了,你們好好的……”

話音落下,那好像白靈雕成的骸骨上,隱隱閃爍的靈光散了,露出慘白的凡骨質地。

像死人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塵歸塵土歸土,方才那種“它是活的”的錯覺也煙消雲散了。

可是這句普通的遺言卻好像平地一聲雷,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奚平驚得麵無人色——安陽長公主名“晴”,太明陛下名“坤”……

他好像知道“周圻”是誰了!

奚平慌忙從芥子中翻出那本龐戩逼他讀的《西行散記》,那不是什麼正經書,是一本北國大曆給小修士開蒙用的仙史,以遊記的方式描繪了各國風物傳統,順帶出各國近代發生的大事與要人。

奚平三下五除二翻到“南宛篇”,查閱附錄中記載的皇族圖譜——因這書出了有些年頭了,隻記錄到了太明皇帝那一代……

圻,顯宗第二子,宛昭熙二十四年夭折,宛太明二年追封睿親王。

睿親王周圻,是當今陛下早夭的親哥。

太明皇帝擺擺手,有些疲憊地說道:“退下。”

“陛下!沽州告急,今日暴民圍攻了沽州芸山縣衙,揭竿立號,蘇沽總兵無虎符不敢擅動,此事……”

“朕說退下。”皇帝猛地掀起眼簾,鬆弛的眼皮折疊出鋒利的弧度,像頭餘威與爪牙猶在的老狼王,“明日朝會再議。”

那老臣以頭搶地,見陛下無動於衷,到底沒敢再說,默默退下,臨走時看了戳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口的永寧侯一眼,隻差將“佞/幸”倆字從眼裡噴出去,糊在永寧侯臉上。列祖列宗在上,都什麼時候了,陛下還有心情與這老白臉飲酒作樂!姓奚的就算以前是個男中衛玠,都這把年紀了,到底還有什麼能惑主的?

簡直離譜!

永寧侯泰然地當著裝飾,眼皮都沒抬一下。

太明皇帝屏退了閒雜人等,閉著眼揉了許久的太陽穴,才給永寧侯賜了座。

侯爺讓坐就坐,一點也不惶恐,都沒敷衍地隨便勸陛下一句“正事要緊”。

內侍們將溫好的酒送上,就退出了暖閣——每年正月十八,陛下都要與侯爺喝上半宿的酒,這時候是不讓人打擾的。

早些年,這君臣二人的關係流言蜚語很多,染上皇權,所有的事好像都能變成宮闈秘事,供人津津樂道地咀嚼許久。

但貼身的老奴知道,陛下從來沒好過南風。那永寧侯爺也不是個合格的佞幸,他甚至不大會湊趣,除了有副好相貌,內裡就是個寡言無趣的中年男人——不過再俊俏也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凡人年過五旬,有頭發沒肚子的都是潘安。

他倆喝酒就是純喝酒,寒暄的片兒湯話都不怎麼聊,而且喝得十分克製,倆人分一小壇,喝完就“臣告退,陛下保重龍體”。年年如此,也不知是個什麼儀式,讓人十分費解。

不過今年,這“儀式”稍微變了些章程。

太明皇帝遣散內侍後,就取出個錦盒遞給永寧侯,裡麵是一套首飾,中間擁著一顆流光溢彩的大寶珠。除了那珠子,永寧侯一看就知道是嶽家出品,而且是有些年頭的孤品了,他都不曾見過,保存得很精心。

“這是……”

“聽說這一套,現在能在菱陽河西換個大宅子。”屏退閒雜人等,陛下的語氣緩了不少,“這是安陽前一陣托人寄回來的。我那四姐,年輕時最是驕縱任性,奪人之美的倒黴事沒少乾,現在想來,很不應該啊。東西給你夫人拿回去吧,四姐托我物歸原主,再替她賠個不是。那海珠是她偶然在東海得的,自己稀罕得不行,一直沒舍得鑲,當做賠禮了。”

哪有讓皇帝賠不是的,天子永遠正確。

永寧侯不知他抽的什麼瘋,隻好道:“陛下與長公主折煞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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