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不平蟬(五)(1 / 2)

太歲 priest 8382 字 6個月前

大宛各地都設有“開明司”,因人員眾多、瑣事龐雜,開明司的數量比天機閣分部足足多出三倍。

金平城裡的“開明司”就設在南城,此時,院裡有一小撮準備加入漕運的開明修士正笨拙地學畫水龍符。

這些開明修士們衣著打扮都很光鮮——光鮮得過於隆重,個個跟要參加什麼封禪大典似的。穿得這樣裡三層外三層,在炎炎夏日裡“吭哧吭哧”畫符,不一會兒就一身熱汗。

但沒有人笑話他們,開明司主簿進來看了一眼,隻是悄悄讓人在院裡加了些冰。

開明司裡常駐的人大多也是開明修士,剛洗乾淨一身的泥,還沒忘了出身,自然不會笑話這些跟自己一樣出身的兄弟們……哪怕過些年忘了本,應該也不敢,他們頭頂的莊王殿下可不是什麼活菩薩。

開明司剛成立那會兒,人少事雜,忙不過來,正好玄隱山裁撤了駐礦辦,原來南礦的外門修士們就給調進了開明司。

南礦的水被周氏兄妹攪得渾渾的,能從中全身而退的,基本都是大家族子弟、正經潛修寺出身,當年開了靈竅但沒能入選天機閣的。這些人不因自己是廢物而屈辱,反倒因為被迫與這些鄉下賤民為伍不痛快,在南礦有安陽長公主壓著還好,來了開明司,鼻孔都翹到了天上,裡頭能栽幾排向陽花。

這幫“向陽花盆”這輩子跟築基是沒什麼關係了,也不打算精進修為,平時奢侈放縱,拿雪釀當水喝。吃多了迷人心智的瓊芳瘴,行事越發沒了人樣。開明司剛開局,就有幾個“前輩修士”喝多了,欺負了一個開明女修,致其吞符自儘。她的同鄉同伴悲憤地討說法,沒人承認,高人一等的“前輩”們抱團。當地開明司無可奈何,隻好一邊上報,一邊徒勞地命人查。

結果才報到上麵,當天夜裡,幾個涉事的南礦修士就被人鹹魚似的吊在了院裡,全體被挑了靈脈。屍體們腳邊豎著一麵因果鏡,上麵真真切切地錄著罪行,鏡子背麵貼了張紙,將幾人所犯大宛律條條列示。

莊王殿下做事講究“事緩則圓”,不緊不慢的,殺起人來可是雷厲風行。他左手殺完人,右手就發了問天上玄隱主殿,並客客氣氣地致函邀請了幾家派人領屍。

內亂剛結束,三十六峰主都得夾著尾巴做人,幾家在玄隱內門的人集體到司禮大長老麵前請罪,屁也沒敢放一個。

說來也有趣,當年梁宸口中四套大宛律,竟在白令這半魔刀下合而為一了。

教符咒的“管教”見他們加冰,這才意識到什麼。他也沒用符紙,憑空在半空畫了一張十分冷門的符咒,手指輕扣。蟬聲嘶吼的小院中立刻原地卷起涼風,一瞬間將金平酷暑吹走了。

四脖子汗流的學員們集體鬆了口氣,開明司主簿對管教連連拱手——除非是在靈氣特彆充足的地方,否則開竅期修士畫符都得燒靈石。說白了,方才那一下,是管教自己掏腰包請他們吹涼風。大家族出身的修士們從不在意這個,畢竟他們自己吃個便飯都敢進棲鳳閣,開明修士們卻都是要精打細算的,除了公務能用“公款”,私底下沒人舍得隨便畫符,很承這個情。

管教擺擺手,他青年模樣,一身天機閣的寶藍長袍,好像還是秋冬裝,手上還戴著手套,渾身上下隻露出一張臉,不知有什麼神通,居然一點也不熱。

這是開明司從天機閣請來的,大宛最會畫符的人都在天機閣。

管教剛來的時候,可把開明司緊張壞了——此人非常不隨和,一雙黑眼仁比彆人大一圈,整個人黑白分明的,那冷冷的眼神一掃,任是多長袖善舞的人也扯不出閒話。他從不應酬,來了彆說酒宴,茶水都不沾嘴唇,話少得像個啞巴,彆人長篇大論的寒暄一通,他頂多點個頭,教符咒時能演示就不吭聲,一個詞能表達完意思,絕不說一句話。

再說那可是總署的藍衣半仙,據說是跟著龐總督的,比那些駐礦的肯定不知高明到哪去了,大內都闖得,怕不是個祖宗?

可是時間一長,大家卻發現這位管教異常好相處。

他好像隻是不大習慣“人長嘴是要說話的”這件事,不是不搭理人。彆人恭維他的時候他不笑,鄉下土包子鬨笑話他也沒反應。許多開明修士都不識字,學起符咒來吃力極了,有時候主簿在旁邊看著都捏把汗,管教卻一次也沒不耐煩過,一百次教不會,他就依原樣演示一百零一次,態度自然得仿佛天經地義,毫不勉強。

一個水龍符咒教了三天才拆解完,主簿大鬆了口氣,正要將管教恭送出去,忽見一個手下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主簿!大事!白、白……”

主簿皺眉道:“什麼大事,你彆大喘氣。”

“白白白先生!白先生來了!”

話沒說完,就見一個人頭戴鬥笠的人走了進來,開明司所有資深管事安靜了一瞬,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學員們不知來的是個什麼大人物,忙也跟著起身,緊張得不知手往哪放。

便見金平開明司的司長也得了信,小跑著迎了出來:“白先生!”

隻有開明司的元老們見過莊王殿下身邊的白先生,開明司步入正軌以後,他就去陸吾那邊了,越發神龍見首不見尾起來。

大氣也不敢喘的學員們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這位開明司的奠基人,見他二三十歲的模樣,身形瘦削,極利落,鬥笠下露出一張刀鑿斧刻似的臉。

“不必興師動眾,我沒有公務,剛回金平,替主上見個親戚家的小兄弟,”白先生隨口與司長寒暄幾句,熟稔地抬手招呼那位藍衣管教道,“奚悅。”

司長吃了一驚:“怎麼,奚管教是……”

白先生笑道:“永寧侯爺家的。”

奚管教——奚悅見了他,向來平平板板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模樣,快步走過來,朝司長拱手道彆。

白先生輕摑了他後背一下,無奈道:“說話。”

奚悅這才開口:“司長,我先走一步。”

司長頭一次聽他說這麼長的句子,受寵若驚得都結巴了:“哎哎,好,管、管教慢走。”

奚悅隨著白先生出了開明司,立刻迫不及待地打了一串飛快的手勢。

白先生道:“是,主上下山了……不過飛瓊峰還在封山,沒見到子。”

奚悅愣了愣,眼睛裡的光黯了下去。

五年前,他被奚平那混蛋丟在了南礦,馴龍鎖破碎,彆無他法,隻好跟了龐戩。他身上的核心法陣還是龐總督親自改的,從此能像開竅修士一樣調動靈氣。有了這個底子,剩下的法陣都是奚悅自己動的手。他過目不忘,將下山時支將軍塞的那一打書吃得透透的,學法陣觸類旁通。龐戩惜才,便替他瞞下了半偶身份,帶回金平,留在了天機閣。

五年來,奚悅將自己的偶身翻新了一遍,他看著更年長、也更像個人了,隻是雖然可以說話了,大部分時候還是習慣打手勢。

沉默了一會,奚悅的手語慢了下來:我知道,總督剛寫信問過林昭理仙尊,林仙尊也說飛瓊峰還在封山……可是老夫人壽辰快到了。

白先生歎了口氣:“也沒辦法,來日方長吧。”

奚悅急道:今年不一樣。

老夫人今年八十了,是整壽,凡人一輩子能有幾個整壽?

白先生道:“老夫人長命百歲,還得有下一個十年呢。開竅修士閉關沒有超過十年的,到時候子怎麼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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