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鏡中花(九)(2 / 2)

太歲 priest 9451 字 6個月前

濯明伸手扣住他從無數趙家人遺物那拚出來的輿圖拓本:“我給你們演示一下,真正的輿圖權柄應該怎麼用。“

那從破損龍脈中爬出來的龍影像給人甩了一鞭,發起狂來,人間行走們補地脈的法陣瞬間灰飛煙滅。奚平的轉生木群大半被連根拔起,同時,濯明的蓮花印報複似的打回來,將他分出去的數條神識扯碎。

奚平眼前一黑。

彆說凡人,此時連半仙都寸步難行。

那龍脈斷裂處正好在人口稠密的菱陽河東岸,成排的高樓眼看要陷下去。一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他吊在了半空,雙手扒不住傾斜的欄杆,眼看要掉進那龍影嘴裡。

塵埃中爬出了一個遍身塵埃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孩子娘,她流著血、細瘦的手像石縫中發芽的草,竟在這樣無法抵擋的天災人禍前掙紮著伸了過來,死死地攥住了那孩子的衣袖。“呲啦”一聲,衣袖撕了,女人慘烈地大叫一聲。

四五隻手同時伸出來,平日裡蝸居在一起、多有衝突的人們七手八腳地抓住了那孩子,有老有少……就好像他們自己不是搖搖欲墜一樣。

可那樓終於是要塌,隻堅持了片刻,一聲讓人牙酸的斷裂聲響起,救人的和掙紮的一起摔了下去。

電光石火間,幾個開明半仙抗命闖進來,用脆弱的符咒和靈氣結成了一個大“網兜”,將險些落在龍影中的樓體與凡人彈飛了出去。

半仙能闖進這種地方已經是強弩之末,網兜破裂,幾個半仙人影一閃,沒來得及吭聲便落進了龍影口中。

他們就像被吸乾的靈石一樣,轉眼化成了灰,攘在虛空中。

這時,碼頭上臨時征調的南礦靈石到了,奚平重新強撐起碩果僅存的幾棵轉生木。

“玄隱山的問天……”他幾乎咬碎了牙,“還沒有飛鴻書快嗎?!”

那兩個大長老在乾什麼,為何還不禁靈?!

濯明大笑起來:“小可憐,你怎麼迷迷瞪瞪的,還不明白嗎?趙家人從祖宗那繼承的輿圖拓本之所以能引動山川,不是區區趙隱之流就能動搖靈山地脈根基——他們引動的,本來就是封在地脈裡的輿圖本尊。你玄隱大長老所謂的‘禁靈’,不過是用地脈封印強壓輿圖時,地脈靈氣不通連帶出來的副產品。龍脈破,輿圖出世,他們沒戲唱了!”

這輿圖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南聖當年為什麼沒有毀了它,留下這麼個千秋萬代的大隱患?

“士庸!”就在這時,轉生木裡傳來了章玨的聲音——是了,奚平始終拿他們當外人,方才一時沒想起來,司命大長老那裡有一棵轉生木,聯係他不用通過龐戩。

“司命長……長老,”奚平忍無可忍,出言不遜,“您老……要是在凡、凡間算命,一天得讓人砸兩次攤子……”

司命上千歲了,自然不會跟他計較口舌:“司刑和司禮在路上,輿圖一旦落在項寧手裡,三十六峰必地動山搖,將動搖我國本,你……”

後麵的話奚平沒聽清,他一分神被濯明蓮花印打到了本體中的神識,耳畔“嗡”的一聲。

然而劇痛中,他腦子還在轉。

司刑和司禮在路上……為什麼章玨自己不來?

司命長老是算錯命讓人把腿打折了嗎,忙什麼呢,為什麼不來親自收拾他當年沒補嚴實的龍脈?

突然,奚平想起在星辰海裡,章玨說過,等他師尊蟬蛻入聖,龍脈將再不用修補,大宛將江山永固。

原來是這個意思——當年龍脈破損時,龍脈帶著一部分漏出來的輿圖落在了他身上,支將軍入聖,代表輿圖歸於靈山。

但……入哪個聖?

奚平那被飛瓊峰上掙紮的劍意劃得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他的心沉了下去:顯然不會是有伴生木落地的那種。

與此同時,章玨落在了飛瓊峰外。

“靜齋,”司命大長老將自己的聲音遠遠地送進了飛瓊峰,“為師本不該催促你,但事發突然……”

奚平靈台裡,照庭上出現了新的裂紋。

“不……”奚平艱難地分出一縷神識,徒勞地纏住那裂縫,“師父,不要……”

支修沉默著——也可能是被新一輪的天威壓得說不出話來,遠在金平的奚平、被封山印阻隔在外的章玨都無從得知。

但奚平能從照庭的碎片上感覺到他在動搖。

一個人可以反抗自己的命運,反抗靈山的招安,但……他能對搖搖欲墜的金平城置之不理嗎?

照庭碎片上的裂痕又長了半分。

“師父,您當年隻是凡人,在瀾滄劍下守了金平一天一宿,我也可以……師父!”

三哥說過,蟬蛻被天命束縛,會像司命他們一樣,變成靈山的一部分,百年後出關的那一位,可不見得是他熟悉的人。

他當年大言不慚,會說“那是他的事”。

如今,他語無倫次地狼狽哀求:“師父,我守得住金平,您不要聽他們的,彆去那裡……”

三哥入了清淨道,如果師父也束手走進靈山,成了高高在上的聖人,那麼他下次從潛修寺落荒而逃,還有何處可去呢?

“師父求求您……“

玄隱山主峰人心惶惶,無數絮語與猜測“嗡嗡”地響著,“金平”“龍脈”“開戰”之類的字眼不停地往周楹耳朵裡飄。

然而他充耳不聞。

他的神識已經耐心地圍著劫鐘轉了無數圈。

玄隱山的鎮山神器隱形地掛在主峰上空,周楹能“看見”它每一次顫動的軌跡、周身靈氣湧動的方向。

劫鐘上有億萬銘文,浩瀚得看一眼便能將人逼瘋。

幸虧清淨道不動如山,不會瘋。

道心鎮著,周楹耐心極了,他像解亂麻一樣,一層一層地往裡探究。

就在端睿大長公主作為司禮長老,緊急離開主峰趕往金平瞬間,他找到了那處空隙。

周楹溫和得仿佛不存在的神識瞬間湧了進去,一把擎住了劫鐘深處的細微氣息——心魔種。

心魔種果然在劫鐘裡!

原本好像奄奄一息的心魔種一碰到他,驟然撤去柔弱的偽裝,強橫地向周楹反噬去——抓到心魔種的刹那,人往往是最鬆懈、最得意的時候。

周楹卻沒有反抗,從容地打開靈台,讓那心魔種長驅直入,鑽進他靈台中紮根。

魔種落下的瞬間,他一生中所有犄角旮旯裡的回憶都被勾了起來。

然而周楹隻是隔岸觀火似的,淡淡地看著那些過往,心神不動。

清淨道在他入道的一刻,便將他七情都凍結洗去了。

他靈台上,心魔種紮根的地方漸漸石化,那魔種根係上生出琉璃一般的硬殼,緩緩地將整顆心魔種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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