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陪酒(1 / 2)

一連晴了好些天,今夜總算迎來些小雨,月亮被烏雲掩住不見了影子,夜空灰蒙蒙一片一絲光亮也無,雨打樹葉發出沙沙聲響,窗戶半掩著,時不時一兩滴細雨在夜風刮拂下散落了進來,迎麵撲在臉上隻覺得涼絲絲的。

雖然淮安地處南界,但寒露一過,夜晚的溫度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涼了下來,若隻著單衣往外頭一站沒準能給冷地打個哆嗦。

外頭秋雨寒風瀟瀟,裡屋卻仍亮著一盞燭燈,臨窗的桌案前坐著一位身形妙曼的女郎,隻披了一件寬鬆的素色外袍,如凝脂般的皓腕輕托香腮,盈盈水眸輕斂,正怔怔的望著桌案出神。

紅豆推門進來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咬了咬嘴唇,眼中露出一絲擔憂,白日裡還好,小姐撐著精神與老先生他們說說笑笑跟沒事人似的,可吃過晚膳後小姐情緒便不大好了,從洗漱完到現在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小姐坐在這窗戶邊就沒挪過窩。

容妤沒瞞她,交代她去辦事的時候將事情都大略給她說了一下,紅豆在得知溫和近人的殷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廣平王後差點驚得一屁股坐地上,不禁後怕的反思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得罪他的事兒,萬一要是秋後算賬可怎麼辦?可在知道原來殷公子就是小公子的生父後,聽容妤輕描淡寫的一兩句話概括,紅豆眼淚頓時就出來了。

當年是她陪著小姐一路到淮安的,這些年主仆三人相依為命,她知道小姐有多不容易,好不容易小姐愛說愛笑了還有了心儀的人,沒曾想又是這麼回事兒,紅豆心中對廣平王的那絲懼意頓時散的無影無蹤,雖然不敢說撲上去錘上兩拳,但惱意還是有的。

“阿公他們都安置了沒?”容妤聽見動靜,偏頭就瞧見紅豆站在門口一副想進又不敢進的模樣,唇角彎了彎,笑問道。

“都已經歇下了。”紅豆小心翼翼的瞅了她兩眼,見她麵色如常連眼眶都沒有紅,心中好歹定了定,趕忙上前將木匣子遞了過去,“清點過了,上回殷,殷公子送過來的三千兩銀票還剩兩千五百兩,店裡頭賬麵上還剩下的我方才也拿來了,按照小姐您說的,三千三百兩整,多

出的三百兩算是利息。”

容妤手指撫了撫匣子,冷哼了一聲,果然是談感情傷錢,在紅豆不解的目光下打開匣子抽出了三張銀票,“不用給利息了。”她還沒反過來要求精神損失費呢,利息,想得美。

紅豆不說話,她也覺得不用給。

容妤蜷了蜷手指,將手邊放著的一枚玉扳指也扔了進去,合上匣子,“明天送去隔壁。”

紅豆輕咳了一聲,含糊問道,“會同意嗎?”

容妤淡淡道,“不同意也得同意。”

紅豆點頭表示知道了,不得不說小姐就是霸氣,可這麼好的小姐殷公子怎麼就要騙她呢,紅豆抽了下鼻子,又問,“小姐,廚房還剩些糖藕粥要不要熱了給你送來?”

容妤搖頭,“不餓,”看紅豆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什麼話將她惹哭的模樣,容妤不覺失笑,“我沒什麼事,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等紅豆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容妤才揉了揉額角,嘴角笑容斂了下來。

今天這一天可真的算得上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白日裡與殷玠對峙的場景又浮現了出來,如果說白日是憤怒壓倒了理智恨不得撲上去捅上兩刀,那現在則是茫然居多。

容妤抿了抿唇,起身往床榻走,小娃娃已經酣睡,拳頭捏得緊緊的放在腦側,小嘴翕張,身子蜷縮著,就像是還在母腹中的嬰兒一般,容妤坐在床沿看了他半響,定定的看著小娃娃臉上隱約可見的淚痕,眸光有些複雜。

“阿爹,阿爹......”小娃娃不知道夢見了什麼突然小身子抽搐,帶著哭腔呢喃出聲,容妤趕忙上床將他摟在懷裡,唇落在他的額頂,溫聲安撫,“阿娘在,彆怕。”

大概是感覺到了母親的氣息,小孩兒自覺的往她懷裡鑽,手緊緊的攥住她的衣襟,嘴裡還在喃喃喊阿爹。

容妤手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等他再次平靜下來睡得酣然後,才停了手,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勾了勾小娃娃的鼻尖,“才這麼幾天你就舍不得了?”連夢裡都在叫爹,也知道他是被自己方才的話給嚇著了。

她問團哥兒,是喜歡阿娘還是阿爹?

團哥兒答得很響亮,說阿娘。

可當她再問若是阿爹不見了

就隻有阿娘陪著他呢?

團哥兒沒有立刻作答,應該說壓根就沒有吭聲,隻是咬唇默默流眼淚,容妤沒想到這孩子反應會這麼大,趕忙哄他是開玩笑的阿爹不會不見才將人哄好了。

團哥兒心思重,瞧著沒心沒肺頂乖的一個小孩兒,心裡亮堂著呢,這孩子盼爹盼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盼來一個有多高興她是知道的,才三歲,還小,要是狠狠心有些記憶未必不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隻是......容妤歎氣,當初就不該由著他認爹,這下好了,認成真的了。

容妤腳還痛著,也懶得再下床去熄燭火,乾脆就這麼照著睡,將團哥兒往懷裡攏了攏,容妤擁著被子合上了眼,白天心緒起伏太大,原本還以為一時半會兒睡不著的,結果閉眼沒多久就沉入了夢鄉。

一點點由殘存的記憶拚湊成的夢境支離破碎,恍惚間,容妤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著嬌俏女郎如何與布衫書生相識,懵懂天真的少女尚且不懂情愛,卻一步步踏入了由甜言蜜語編製而成的騙局,一枚桃花簪,幾句情詩就足夠讓少女歡心雀躍,直到上元燈節那夜隻身赴約......

容妤手指下意識的抓緊了床單,額頭上冒出來細密的汗珠,借著微弱的燭光能看的見床上的人兒緊顰的眉頭。

哪有什麼溫文爾雅寒門書生,不過是妄想一步登天的市井流氓,破敗的草屋,外頭風聲簌簌,容妤能深刻的感覺到少女當時的絕望,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銀簪插入賊人頸側,灼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澆了她滿臉,男人抽搐著往後倒去,瞪大的眼睛中倒映出少女驚慌失措染滿了血的臉頰。

容妤牙齒不自覺的咬緊,連身體都在輕顫。

攜裹著凜冽寒風,原本就吱呀作響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可怖的昆侖奴麵具在月色下泛著凜冽寒光,高大的男人手上拎著一把通體黝黑的重劍,劍上血珠滾落,容妤眼睜睜看著來人赤紅著雙目朝少女緩緩提劍,千鈞一發之際,緊緊蜷縮在地的少女突然如蹁躚的蝴蝶朝來人衝去,衣衫半落,皎潔的月光透過大開的房門灑進來,肩頭一點朱砂痣格外的灼目......

容妤猛喘了幾下,猛地睜眼,窗外夜雨瀝瀝,伸手一拭,眼角不知什麼時候

已經是晶瑩一片。

容妤深呼吸了幾下,偏頭去看懷裡睡著的團哥兒,見他睡得正香並沒有因為自己而驚醒,緩了一口氣。

按了按額角,容妤那點子倦意已經全散了,怔怔的盯著燭燈看了一會兒,隻覺得眼睛花的很,按了按額角,暗唾了一聲,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

不知道這邊人輾轉難眠,另一頭,葉宸壓著十二分的火氣,隻穿了一件中衣,目光不善的看著破門而入就這麼大刺刺往人家臥房裡闖的不速之客,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住了,抄起手邊的燭台就摔了過去,“殷玠你有病啊,半夜三更不睡覺擅闖民宅闖上癮了是吧。”

殷玠坐在椅子上,攜裹著滿身寒氣,墨色的衣裳還在往下滴著水,不一會兒地上就已經積了一灘,瞥了他一眼,“陪我喝酒。”

“喝個屁!”葉宸快氣炸了,睡得好好的被人從床上拽下來,還喝酒,不拿棍子直接將人打出去就不錯了,看著他腳邊整整齊齊碼著的十幾個酒壇,葉宸告誡自己這是王爺,殺了就是犯上作亂,得心平氣和照顧智障兒童,反複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葉宸找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剛坐下就抽了抽鼻子,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酒味兒這麼重,你是拿酒泡澡了?”

殷玠沒理他,自顧自拎著酒壇子灌。

“你不是說你家容掌櫃不讓你喝麼?你現在是偷偷的喝?當心我明兒去容掌櫃跟前告狀。”葉宸一想到昨天給團哥兒慶生時這人黏糊糊顯擺的勁兒就覺得渾身都在冒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