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1 / 2)

等容妤出去後, 包廂裡隻剩了宋柒與葉宸兩人,氣氛實在是算不上友好,容妤剛才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隻見宋柒手上握著一根通體雪白的鞭子, 赫然是她方才腰上纏著的那根,茶盞碎了一地, 地上牆上都濺了不少水漬。

葉宸好不容易才從方才她那一鞭子的震懾中回神,心中還有些後怕,同時又是慶幸,宋柒手下還是留了情的,好歹沒直接朝他臉上抽,這一鞭子下去毀容妥妥的, 本來就已經破了頭, 這要是再添了傷疤那可算是半點優勢都沒了。他記得從前宋柒最先看上的就是他的臉來著,是以這些年他不論多忙,對自個兒的臉都養護的十分精細,就怕再見麵會遭宋柒嫌棄, 居然淪落到以貌侍人的境地......葉宸不禁為自己感到悲戚, 除了臉,明明他還有才華來著。

“阿柒,”知道宋柒吃軟不吃硬,葉宸也為方才自己沉不住氣直接衝進來的行為感到後悔,立馬收起了方才那副氣勢洶洶活像丈夫捉奸的架勢,臉上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容,“阿柒,我方才不是有意的。”葉宸一雙桃花眼瀲灩生波,含情脈脈, 聲音微啞,端的是一片柔情似水,認錯態度十分良好,“阿柒,你彆惱。”

葉宸充分發揮自己的外貌優勢,試圖讓她看在自己及時認錯的份上先息怒,邊說話邊試探著朝宋柒那邊邁腳,剛邁出一步,就聽女聲嗤笑,“阿什麼阿,我們很熟嗎?”

葉宸剛邁出的步子又默默縮了回來。

宋柒把玩著鞭子,纏著金絲的手柄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手心,斜著眼看他,麵上似笑非笑,“葉大人還是請回吧,畢竟鞭子不長眼,我呢,現在心情不怎麼好,看見某些人心情就更加不好,到時候若是磕著碰著缺胳膊斷腿了就隻能道聲活該了。”

威脅,這絕對是□□的威脅!

葉宸有些遲疑,她說揍那就是真揍,半點不摻水分,這段時間他已經有了深刻領悟,說到這兒葉宸不得不感歎他眼光絕佳,這種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反倒過來將他揍得鼻青臉腫的女子,普天之下怕是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了,衡量了一下自己現在這身板能不能扛她兩鞭子,葉宸決定硬著頭皮杠到底,“阿,宋柒,咱們能好好說話嗎?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難不成忘了前天......”

話沒說完,就被宋柒劈頭打斷,“想讓我負責?”

見宋柒挑著眉上下打量他,葉宸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到嘴邊的那個“是”字怎麼都吐不出來,果然——

“不是給了你百兩銀子麼?做人不要太貪心,說真的,就你那技術百兩銀子我都嫌虧。”宋柒輕嘖了一聲,語氣輕挑,“葉大人,您的功夫有待加強啊。”

葉宸一口血頓時梗在了喉間不上不下,想到那天早上宋柒臨走之前扔下的一百兩銀票說是給他的小費,葉宸臉一陣青一陣白,不得不說宋柒這話夠狠,這跟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不行’有什麼區彆?說起來自打多年前與她春風一度之後就一直素到現在,雖說頭一回是快了些,後來不是好了麼?

葉宸又是惱怒又是委屈,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畢竟事關尊嚴,真要分辯出一個所以然來丟臉的還是他。

可惜宋柒似乎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對了,你方才說什麼來著?說我吃乾抹淨不認賬?”女子神色慵懶,眉梢微挑,眉宇間透出幾分不耐來,“葉大人,你還是三歲稚童不成?男歡女愛各取所需,這回可不是我下藥將你騙上床的,彆說得你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宋柒也有些後悔,酒喝多了就認不清人,居然和這家夥滾在了一起,想到那混亂的一夜宋柒心中也有些不自在,不過好在她在軍中混久了,各種混不吝的話聽得多,就算心裡不痛快但臉上還是沒顯露。

宋柒打定了主意要扯開關係,知道男人最在意的是什麼,話說起來格外的隨意,“葉大人莫怪,也不是我不想負責,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先例,若是春風一度就得綁個婚約,那我的夫婿少說也有十來個了,總不能弄個三夫四侍吧”

雖然沒明說,但話裡的意思很明顯,葉宸臉色微變,低喝,“宋柒,不要胡說。”

她是大慶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將,現在又襲了安定侯的爵位,本來就是眾人關注的對象,這種話怎麼能亂說?要是傳出去了必定會遭禦史彈劾,將來還怎麼領兵?將溱溱的身世鬨開,他日日守在安定侯府門口也是為了擺出態度,宋家如今朝中無人,但還有遠安伯府在後頭撐著,想要動她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怎麼就是胡說了?”宋柒好笑,“方才我與阿妤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邊城風俗如此,入鄉隨俗,”宋柒尋了個椅子坐下,將鞭子隨手擱在桌上,拿了桌上僅剩的一盞茶抿了一口,托著腮,神色天真,說出來的話卻跟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剮地葉宸心口鈍痛,“我性情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讓我想想都有些什麼詞,唔,水性揚花不知廉恥放浪形骸......對了,你當年還說過什麼來著?”

看著宋柒紅唇微啟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葉宸臉漸漸白了,這些都是他當初斥責宋柒的話,如今再從她的口中聽到,葉宸隻覺得無比刺耳,見宋柒含笑狀似認真問他的樣子,葉宸嘴裡都在發苦,“宋柒,我......”

見葉宸一臉著急想要解釋,宋柒先笑了,托著腮,“不用道歉,其實你也沒說錯,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宋柒語氣很平靜,還帶了一絲笑意,“你看,你不是都親身體驗過了麼。”

葉宸突然覺得,他今日來就是一個錯誤,一字不言怪,卻字字誅心。

“行了,葉宸,”宋柒收起了臉上的笑,手指摩挲著杯子,臉上透出一絲疲憊,平靜開口,“我們是該好好談談了。”

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彆杵著了,你坐。”

葉宸下意識的坐過去,目光定定的盯著她,一言不發。

宋柒斟酌著組織語言,“葉宸,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也不必為當年的事情道歉,更不用追在我後頭伏低做小白白讓人笑話,你不欠我的,相反,我還得感激你,”宋柒笑了笑,“這些年我從未儘過做母親的責任,是你將溱溱撫養長大,你還願意將她送還我身邊,我很高興。”提起女兒,宋柒臉色都柔和了下來,雖然那孩子被他慣得有些無法無天,但好歹是拉扯大了,至於調皮嘛,多揍兩頓就好了。

這是自她回京後這麼多天來,兩人頭一回坐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談話,葉宸卻不知為什麼隻覺得心中發慌,聽她感激道謝,葉宸心中苦澀,“應該的,溱溱也是我的女兒。”

宋柒斂下眸子,“你放心,我不會割斷你們的父女情誼,以後每年我可以讓人送她去你那兒住上一段時間,你要是想她了也可以讓人來接。”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娶親了,彆擱我身上耗,我們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塊兒去,”宋柒語氣十分平淡,“娶個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生幾個孩子,你就好好當你的伯府世子,以你的能力再過幾年入內閣當個宰輔想必也不是難事,我則守我的邊關,日後怕也不會再回盛京了,這樣正好,天南地北,互不相乾......”

後麵她說什麼葉宸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隻覺得心仿佛針刺一樣,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與他有牽扯,若不是他死皮賴臉纏著隻怕她一個眼神都不會施與,看她這樣心平氣和的與他說話,葉宸心中愈發恐慌,比起好言好語,他寧願她冷臉以對甚至是出手揍人,那樣,好歹讓他知道她心中還是在乎他的,愛也好,恨也罷,怕就怕她全然不在意了......

等宋柒說完,兩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屋中的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宋柒擰了擰眉,有些厭煩這種過於低沉的氛圍,剛想起身走人,就聽葉宸啞著嗓子開口,“宋柒,是你先招惹我的。”

宋柒愣了一下,抬頭看他,隻見葉宸原本溫潤如玉的臉龐白的有些嚇人,眼眶確實通紅,神情近乎執拗,細細聽去聲音中似乎還有一絲哽咽,“宋柒,你既然已經招惹了我,怎麼就不要我了?”

宋柒眉頭擰起,“你就當是我當初昏了頭行不行?”

“不行!”葉宸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希冀,“宋柒,你真的就一點都不喜歡我了嗎?”

宋柒沉默,反問他,“你說呢?”

葉宸心中隱隱有了答案,但他不敢去想。

“八年,”宋柒的聲音很輕,鳳眸微抬,不閃不避的對上他的目光,“你覺得年少輕狂時的那點喜歡會有多深?深到能扛過這麼多日日夜夜?還是說你以為會跟釀酒似的越釀越醇?葉宸,你彆忘了當初我是怎麼離開盛京的。”

宋柒又抿了一口茶,茶水已經涼了,對她來說正好,話鋒突轉,她說,“葉宸,這麼多年我輾轉沙場,無數次帶兵禦敵,我的爹娘兄嫂甚至是侄兒侄女儘數埋骨邊疆,直到現在我長兄的屍骨都還未找回來,從我披甲上陣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這世上,情愛是最無用的東西。”

“我親自領兵的第二年,帶了五百精兵深入敵軍腹地,結果因為戰報有誤被敵軍圍困了整整半個月,那半個月裡,我們誰都不敢閉眼睡覺,怕一閉上眼就沒有醒來的機會,沒糧食就扒草根樹皮,最後實在是沒得吃了,將士們不得不含淚生食死去馬兒的腐肉,我的小紅就是在那場戰役中沒的。”最後一句話,宋柒聲音很輕。

葉宸身子狠狠一震,不敢置信的抬頭,他知道她說的小紅是她的愛駒,是安定侯送她的生辰禮,她十分喜愛從喂食到刷洗從不假他人之手,他還記得,他也曾騎過那匹馬,宋柒曾笑言,說小紅脾氣大除了她誰都不讓坐,如今竟肯讓他騎乘,看來他倆合該是一對,畢竟連馬兒都認了。

“五百人,最後回來不到兩百,”宋柒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將所有的悲傷儘數藏於眼底,“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葉宸,在邊關活下來實在是太難了,我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去懷念過去。”

這句話宋柒說的真心實意,她身上背負的東西實在是太多,父兄戰死,宋家的擔子全部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但她不能退縮,因為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她身後數萬宋家軍。

偶爾夜深人靜之時,宋柒也會想到當初那個鮮衣明媚的自己,若是當初她沒有一時興起去荷花池摘蓮蓬,時不時就不會迷路,也不會看見那個如玉少年?也就不會一見傾心再見傾情,當初那場愛慕不過是你追我逃一廂情願,如今想來就是一個笑話。

“我不信。”葉宸嗓子啞的可怕,看葉宸一副失了魂的樣子,宋柒突然就有些想笑,這算什麼?姻差緣錯,失去了才知道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