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殺意(1 / 2)

賈璉笑著伸手:“諸位這邊請。”

薛蟠回頭望了眼遠處人影, 覺著從那邊吹來的風都是香的,心道,不知哪個是大舅父家的鳳表妹, 聽說是位極標致潑辣的人物。

這些外客裡頭, 身份最高的是薛蟠,可賈璉最看到眼裡的卻是護送林表妹來的那兩位年輕小爺,也不知其根底, 但看其人英挺不凡,林家的外管家又對兩人恭敬有加,賈璉暗自思忖:難道是林姑父族中子侄,為何從前不曾聽說過?

杜仲和宋辰落後薛蟠半步, 賈璉便有意頓一頓腳, 笑問:“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交過名姓, 賈璉心中更納罕,林家大管家林鶴趕上來笑道:“兩位小爺是陳先生高足, 我家老爺愛若子侄。此次大姑娘到都中來,老爺特命哥兒們主持護送……”

賈璉恍然, 陳子微的大名他也聽過,更知二老爺賈政尤為推崇此人,讚他是智珠在握、學富五車的大才,言語之間多有慨歎自己無福得遇此人的憾恨。這陳子微亦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隻是因丁憂誤了出仕, 後因些淵源投在林姑父門下, 多年在側輔助,功高勞苦, 他的得意弟子被林姑父視若子侄也並不奇怪。

杜仲、宋辰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江南那個嬉笑怒罵、狂放不羈的‘恩師’來, 忍不住嘴角微抽——任誰被個大名士強逼著拜師都得五味雜陳、無語蒼天。一時也說不清是避恐不及多些, 還是該受寵若驚,偏陳子微振振有詞,說張老鏢頭是二人的武師傅,他自己是文師傅,道不同不相悖。陳子微還道張師傅門下眾多,還有自家親子親侄,他卻孑然一身孤苦無依,日後要兩個徒弟給他扶柩送葬的……言下之意是需得更親近更孝順他這個文師傅。

杜仲兩人在江南被他折磨月餘,磨得都沒了脾氣,從心不甘情不願到敬謹有加也不過費了陳子微一分算計五成才智六成口水七成臉皮八成功夫,以及兩瓣真心。這陳子微最攻心不過,一時做那為子計深遠的老父,一時又成嘴毒舌賤的損友……終得將兩個自小都缺乏父親愛佑的少年人的石心捂熱藏進了自己懷裡。

送彆林黛玉一行人上京來時,林如海老淚縱橫,這陳子微亦是迎風灑淚,惡心的林如海一腔悲愴之心都去了大半,反倒是被逼著才肯拋彆老父的黛玉深感陳先生情重。陳子微與她親厚如叔侄,由此,小黛玉不由得多信任仰仗杜仲兩人幾分。一路行來,黛玉因悲憂相加,她心思又重,反複病了幾回,多虧杜宋二人謹慎能乾,才把這孱弱的小女孩兒平安送到都中。

杜仲與賈家本無瓜葛,且素聞他家那些奇事,因此並無結交之心,本要就此彆過後飛信給林如海、陳子微回明此行,日後隻與林家相交來往就是。誰知杜仲卻看到了杜雲安,他心裡七上八下,有百般疑惑,卻也不得不虛與委蛇,來應酬賈家置下的酒宴,以便為後事留個活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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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女眷這邊,因鳳姐領著小姐們迎出了垂花門,就不許幺兒小廝們近前了,外男退出去之後就換上大力婆子抬轎,直到二丈開外落轎打起轎簾,鳳姐趕忙領著眾姊妹迎過去。

鳳姐親自攙扶薛姨太太,迎春攜黛玉的手,她兩個領頭的照應全了兩家,此時探春和惜春才上前來拉寶釵的手。

丫頭媳婦婆子們呼喇喇一群人簇擁著進了垂花門,一路往賈母的榮慶堂裡來。

誰也沒料到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這林姑娘和薛家竟趕在了一起,同時同刻的進來。

是以當賈母看到黛玉時便心肝肉的一把摟進懷中大哭起了賈敏,再顧不得薛姨太太時,薛姨太太著實有些尷尬。

王夫人一邊用帕子拭淚,一邊拍妹妹的手,悲道:“可惜天不假年,我家姑太太才沒了,想來你們在路上並不曾聽說。”

薛姨媽難為情:“實在不知,要知道……”也不會在此時登門。

王夫人搖搖頭,餘光看到站在側後的薛寶釵,見她微微低頭,臉上陪眾人帶上了些微哀戚之色,絲毫不見受冷落的窘迫情態,比她母親更顯落落大方有禮有節的風範,不由得有點吃驚,心下高看一眼。

賈母緊緊將黛玉摟在懷裡,哭個不停,眾人好容易才勸住了賈母和林黛玉,隻見這一老一小皆臉色蒼白,停住淚時已是氣籲籲的虛弱之態。鳳姐心道,果然先前的主意是好主意,七情過逾最傷身,這樣下去,豈不得三不五時就得病上一場。

待王夫人引薛姨媽、寶釵拜見了賈母,寒暄過幾句,賈母已是精疲力儘,無那種興頭敘些寒暑家常的話。因令他們不要去外頭住也就散了。

不一時,賈政也叫人傳話進來,說些令姨太太和哥兒姐兒在家居住等語。因薛蟠已是個將成人的小郎君,薛家不便住進先前布置好卻沒被小姐們挑去的院子,隻好擇了榮府東北角臨街的一處院子給她們,這院子喚做“梨香院”。王夫人倒覺可心,因著院落原是老太爺暮年靜養的住處,布置的極好,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才半日光景,賈母摟著黛玉已經又哭過幾回,王夫人等看著不像,生恐真叫兩人悲出病症來,百般勸解著才分開這祖孫兩個,又令迎春好生帶妹妹回去,與她的奶母丫頭等精心照顧著,彆叫這孩子才來頭一日就病了。

林黛玉兩隻眼睛腫的跟胡桃似的,纖纖弱弱,迎春十分擔心,因問:“雲安姐姐,我看表妹已疲累的很了,不若叫她躺下歇一會子?”

自杜雲安來到迎春屋裡,喜她溫柔善良,迎春也愛她乾脆果敢,敢言敢行,兩個人都有心親好,不上二旬就好的叫繡桔和司棋兩個吃味了。隻是因杜雲安身份特殊,在老太太跟前都有一點薄麵,她又慣來公道不怕事,倒警的迎春的奶母收斂了好多,因此繡桔司棋二女也服她,倒不曾鬨過彆扭。比起金釧在探春屋裡拿大,鸚哥被惜春奶母排擠要好的多了。

這杜雲安既然真心與迎春好,心底又深藏著對這女孩兒書中結局的疼憫,自然要想法兒扳一扳她的性子。雲安信“性格決定命運”這話,便嘗試著往柔中帶剛的方向引導她,這第一則,就是要迎春有在平明樓裡是她自己當家做主的明悟,引著她自己拿主意。

幸而賈迎春年歲還不大,最近又自己立了院子,增了些信心,漸漸也願意做決定,隻是還不太堅決,每每都要詢問句彆人的意見。

“姑娘想的極是,離晚飯還早呢,正好請林姑娘歇一會子養養精神,晚上老太太傳飯了一起上去。”

迎春聽了,笑道:“我們同去。”

她奶母霍嬤嬤見狀嘴撇的老彎,隻是懼杜雲安在老太太和璉二.奶奶麵前有體麵,鴛鴦琥珀兩個都跟她極好,不得不忍下不發,心裡頭暗恨她多事。

這廂迎春和雲安才去隔壁探望黛玉,霍嬤嬤就摔帕子道:“繡桔司棋看家,我出去一會子。”

“必是家去吃酒賭錢了!霍嬤嬤越老越糊塗,我隻怕哪日鬨出來叫姑娘臉上不好看……”繡桔看她扭著肥碩的胯搖擺著出去,低罵。

“管她作甚,沒得她自己不作法倒叫姑娘忍著的!我原還看不過雲安,可現在也承認雲安厲害,也不見她跟霍嬤嬤吵架,不知怎的就弄的這老虔婆老實不少,依我說,請佛祖保佑雲安再厲害些,什麼時候把這老貨挪騰走,我們這裡就安生了!”司棋氣哼哼的道。

黛玉房裡,她的丫頭們規整了些她用慣了的家常之物,兩個大的就勸姑娘道:“這裡色.色齊全,可見待姑娘用心。姑娘既然已經來了,您不為自個保重身體,可就是想著您身上還擔著老爺和太太的臉麵,擔著林家的體統,也不能再消沉了——那些個土儀禮物,還需要姑娘打發人分送各處……”

正說著,門口雪雁道:“二姑娘來了。”

雪鷺雪鶴忙扶起林黛玉,雪雁和雪鶯打起簾子請迎春等進來。

迎春和杜雲安二個細看黛玉,見她臉上尤有淚痕,其羸弱之態叫人心疼。

一時丫頭又忙著上茶,迎春忙攔道:“不必麻煩,我看看妹妹就走了。”

雲安就把雪鷺拉到一旁問有無缺漏不便之處:“有什麼事情隻管說就是。”

雪鷺因問了些府中的主子等事,因說:“我們姑娘頭一日來,論理該拜會舅舅舅母、諸兄弟姐妹的,可今兒這情形,如何是好?”

這一則雲安方才已悄悄問過鳳姐,鳳姐隻說叫先安頓下來,一家子骨肉親人不必忒死板硬套規矩,等老太太和林妹妹好些了,老太太自然叫人引妹妹見府中諸人。

雪鷺鬆一口氣,方才人多,她們幾個努力聽努力記也隻認得迎出去的鳳姐、三春和摟著姑娘大哭的老太太,管事大丫頭更是隻認得眼前這位雲安姑娘。偏生太太的陪房、亦是這府裡出去的王嬤嬤又在船上病了,指望不上,要不是這裡的二小姐和雲安姑娘做事齊全,恐怕她們就坐蠟丟臉了。

“行禮箱籠都給抬到後院的罩房裡去了,那幾間是專給你們的……平明樓二樓是姑娘們的住處,貼身服侍的丫頭們也在這一層……前頭倒座房還空了七八間……”杜雲安將這院子的情況簡單明了的都告訴給雪鷺知道,平明樓說是一棟三層樓閣,其實前廳後舍都齊全,不僅二樓中間有一大間給姑娘們做小廳,還有一樓的抱廈是正經待客的地方。

不一時,鳳姐那邊服侍著賈母歇下不敢離開,也打發平兒過來支應。

幾個人都能乾,不多時就將上下裡外都理清明了。

迎春也看著黛玉喝下一碗五福安神湯,摁她睡下才從內室出來。

“你來我們這兒吃盞茶,歇歇腳再回去不遲。”杜雲安拉住平兒。

待回到迎春起居的臥房外間兒,迎春方說:“林表妹瘦弱的很,我方才替她攏被子,看她陷進床褥裡小小的一個,可憐的緊。”說著就滴下淚來。

雲安想起聽繡桔私底下曾提及迎春的姨娘當年是大老爺的心尖上人,連如今二老爺屋裡趙姨娘都多有不及,可這位姨娘命苦,一朝難產死了,留下個二姑娘在寡恩薄義的大老爺和刻薄貪財的大太太手底下過活。當時吃過不少苦頭,還是來了二房這邊才又過上了清淨日子,也難怪她養成息事寧人粉飾太平的性子。

那位姨娘是在趙姨娘生賈環的時候沒得,當時大房的姨娘一屍兩命,二房卻又得了一子,兩相對比之下賈赦翻臉極無情,迎春那個生下來就沒了氣息的小妹妹誰都不許提。還是這回給賈敏抄經,迎春格外多抄了兩份悄悄也供奉上,杜雲安才發現她心裡不僅仍記著她親生的姨娘,還記的那個無緣的小妹妹。

許是移情的原因,這會兒迎春極難得的拿主意很痛快,她命繡桔等:“一會子林家要送土儀等到各處,她們人口不熟,你們跟著去罷,遇到事情多提點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