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殺意(2 / 2)

又叫司棋去正院找彩霞,看太太是什麼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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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是扶柩回姑蘇後直接從那裡上京的,而林家載著行禮大船從揚州出發,兩邊直到津海才並做一處。虧得林如海謹慎多做了準備,那作掩護用的大船這一路沒少受難為,要知道這一路林黛玉病了數次,她這一路船隻是走走停停,可饒是這麼的,竟然還比揚州的行禮船要快一點點。

其實林如海此次還要多謝薛家。雖則兩邊的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可因著甄家三房看上了薛寶釵,還從薛家給子女求寄名符的廟裡弄來了薛姑娘的八字壓在甄瑳的靈位下,眼看就離壓滿真人所說七七四十九天不遠了,甄家卻發現薛家母子三人竟已悄悄離了金陵,甄家三房的老太太氣死過去,用命逼著將人找回來。甄家分了船隻人手去攔薛家的路,這才叫載著大量財物的林家大船全須全尾的到了都中。

林如海本打算要舍財破災的那一船東西都留了下來,於是林黛玉的行禮和送與各處的禮物,比起以豪富著稱的薛家也不差。

況且林如海出手,該雅致極雅致,該華貴就真華貴,那些個林家祖上傳下來古董玩意更不是從外麵能買的到的。於是雖黛玉還不曾到各處拜見,榮府裡的主子們已被合心的土儀物件兒哄得親近她一分,倒是意外之喜了。

這日,賈母和黛玉身上都有些起熱,賈母這才鬆口明言叫黛玉跟迎春同住,又命她這幾日都在平明樓靜養,不必到各處去,以免彼此倒傷心。

直到第三日,黛玉病症好了,在三樓遠眺想些心思,杜雲安才找到機會悄向她打聽:“林姑娘,那日送林姑娘進來的人裡有個穿黑衣的高個兒,姑娘可否著人向您府上的外管家問一句那人的名姓嗎?”

黛玉詫異,沒有直說反問道:“是姐姐認識的人?”

雲安想一想,見無外人,便承認:“是我哥哥。”

黛玉聽了大吃一驚:“你是杜家大哥的妹妹?”

杜雲安心下稍定,笑道:“我叫杜雲安,杜仲正是家兄。”

“杜家大哥是陳先生收下的弟子,他的妹妹如何……”會在這裡作奴婢?

林黛玉並無看不起杜雲安的意思,雖一家子平民將女兒買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並不奇怪,可陳先生如何也不會看弟子缺錢至此,甚至陳先生也不會收這等人品有瑕的子弟入室罷?

是了,在這女孩兒心裡,將手足親人賣去換銀錢就是品行有缺失之舉。

杜雲安笑道:“實在是說來話長,個中種種,造化弄人。日後若姑娘願意聽我長篇大論的說,我再講給你聽。”黛玉就知內有隱情,此時不好言說。

雲安隨即又好奇問:“陳先生是?”

“是輔助家父,最受倚重的一位先生。聽說陳先生救了你哥哥兩次,十分有緣,後來又發生了些事情,於是收為弟子。”黛玉將自己知道的說了,當時賈敏病重,她一心侍奉床前,知道的並不多。其實到如今,黛玉也不知賈敏真正的死因,林如海瞞的極緊,當日救治賈敏的名醫不少,家裡外頭卻一絲風聲都沒泄露。

‘兩次?’杜雲安將這句壓在舌底,心內反複思量,一時後怕不已。

林黛玉與杜雲安有了這層關係,一時都倍感親昵不少。

兩人由杜仲引出話頭便默契的不再說他,漸漸地,黛玉講江南風光、家中舊景,雲安就說鄉野趣事、京城布局——說著說著,黛玉就滴下眼淚來,一麵哭一麵間或說些一家人遊玩訪古的情景,雲安任她宣泄思念緬懷,隻認真聽……一會兒迎春也悄悄上來坐下,其餘的丫頭都躲在外麵,都歎惋憐惜,還有陪著無聲掉淚的。

不知什麼時候,三個女孩兒圍坐在圓桌前看向遠天,都不說話了,隻聞一二輕微抽噎之聲,窗外晚霞漫天,應著三人臉上未乾的淚痕,幾可入畫。

…………

此時黃昏,遠隔千裡之外的姑蘇城裡,也有兩個人相對無言。

半晌,夜色上來,將李夫人半邊臉龐沒入陰影當中,木樁狀的太太才開口:“你說什麼?”

“你讓我不急認回我甥女,放她在被人家為奴為婢,受和她母親一樣的痛苦?”

王子騰想起雲氏,心頭也一陣複雜,隻是仍舊直言:“你家的事,我已知道了。隻是我勸你,若為你外甥女好,不如先把她放在賈家。”

李夫人搖頭,眼眶裡滴下一大顆淚來:“壽哥兒死了!雲安那孩子就是我家唯一一滴骨血了,我隻恨家裡沒個兒子,不然我就能把姐兒一生一世放在我眼前!”

王子騰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你外甥沒死,許是現在已經回到京城了。”

“什麼!仲哥兒還活著!”李夫人站起來,死盯著王子騰,“我派人尋遍了他失蹤的水域,卻半點消息都沒有!老爺從何知道的?”

王子騰哼笑:“你自然找不到,江南形勢複雜,一些水道關卡姓甄姓六,一些姓三……還有最要緊的一部分仍然歸於朝廷……是林如海那個老狐狸救了他,還替他隱藏了行跡。”

“若非我查仁兒的事,牽扯不少,隻怕也未必能知道。”

王子騰提起王仁來,口氣淡的像是個不相乾的人,而李夫人更是厭惡非常:“怎麼,他還有力氣作怪?鬨出這等丟人的醜事,族中還要包庇他不成!”

王子騰哂笑:“夫人還是太心軟,他都打了你心尖子的主意了,還留著做什麼。”

李夫人聽聞杜仲生還,欣喜之餘仍想著雲安的事,在她心裡,杜仲雖亦是外甥,但不如雲安先填補了她心裡的空當,更不如雲安陪伴她多時,自然是姐兒更得她的心。因此複問王子騰。

王子騰亦是無奈,隻好將上身的外袍中衣去了,叫她看身上恐怖猙獰尚未褪儘硬痂的傷疤——“這是甄家的手筆,夫人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李夫人怔住,抖著手不敢摸上去,揚聲命人點了燈候在門外。

王子騰握住她的手,又問:“夫人明白嗎?”

李夫人與他夫妻多年,雖談不上互相愛慕,卻也恩情深重,是可交托心腹事之人,因此李夫人知道王子騰早已選了邊站,亦暗自猜測到那人就是四皇子。

王子騰既已暗中投靠了四皇子,江南甄家與他站隊不同,今年皇帝舊疾複發,時局更加緊張,各派已勢成水火,鬥的厲害。而王子騰遇刺又有甄家手筆,李夫人哆嗦著嘴唇,終於知道王子騰未儘之言是什麼了——因她回到姑蘇接管李家事務,李家就因她和王子騰綁在一處了,如今下任家主李壽也病亡,世人眼中李家更是‘王子騰的李家’。王子騰自己都因此受重傷,那麼站到六皇子派和三皇子派對麵的李家可能保全嗎?

王子騰見李夫人想的過於嚴重,便道:“夫人不必驚慌,甄家的行刺並非因篤定,而是試探。如今我仍然中立不靠。”明麵上是忠於聖上的純臣。

“如今你家隻剩這一雙血脈,不說咱們家的關係,就是看在李家的財產上,誰肯放過這塊肥肉?吃下這口肥肉,就等於憑空掉下數百萬家資。”王子騰淡淡的問:“你說如果認回來,有多少人會像王仁那般,殺大留小?”絕戶財才好發呀,要發絕戶財,那不得先除了杜仲?

“榮府那群庸碌蠢貨,摻和不進大事,又和各派都連著親,在軍中也還有些人脈舊部,反倒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王子騰說,“你越晚認她,她就越安全。自然,不認回來,卻也不用委屈她為奴為婢。”

李夫人冷了臉,確認道:“仲哥兒的事,真是王仁下的手!”

“我的這個侄子呀,又蠢又毒,偏偏有些個怪異,比如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卻知道了杜家的兩個孩子是你的親外甥親甥女,還敢搶先下受害了大的,還要納小的為妾……”王子騰嗤笑。

“再比如,他根本不知道我暗投了四殿下,卻有幾次在我耳邊旁敲側擊的暗示四殿下有帝王相。”

“就連我這次遇刺,也是這蠢侄兒惹的禍,他托甄家人害你外甥,卻偏偏吃了幾口黃湯就信口胡亂評說天下大事,他誇讚四殿下不要緊,卻差點壞了我的大事……甄家借行刺試探我,我拚著挨了一刀一箭才沒叫他們生疑。”

“你那外甥,在兩淮水道出事,出事的地方正是甄家的地盤。”

“甄家下的手不錯,可禍首卻是仁兒。”

王子騰聲音淡淡的,眼中卻便是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