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父(1 / 2)

“眼看他家的血脈離那至尊之位隻有一步, 甄家已經瘋魔了,”王子騰哂笑,滿是輕蔑之色:“你還不知道罷, 賈家那位探花女婿林如海也差點就死在甄家手上。為了支持六皇子, 甄家虧空太大,動了鹽課的主意,不過這林如海有些祖上之風, 不肯屈就,甄家就敢下毒害他——林如海的夫人賈氏替他擋了一劫。”

這話叫李夫人也心驚肉跳:“不是說林夫人是經年沉屙痼疾一直沒能除根,突然複發,這才……”先前林家出殯時, 她還打發家人設了路祭去送, 也是為表明如今李家的立場。

王子騰冷笑:“牽連妻小, 甄家已越過世家能忍受的底線。看著罷,他家如今麵上有多風光。底裡就有多少人離心。”

“越是緊要關頭就該越冷靜謹慎, 甄家敗定了,那六殿下也不足為懼。”

“隻是這秋日的螞蚱咬人最疼, 還得避他鋒芒呐!”王子騰歎道:“賈家就很好,甄家未必把他家放在眼裡,但也不會防備他。甚至,賈家還是甄家特地留下的一條後路,探子說兩家各有大筆錢財寄托在對方府裡, 以備不測。”

甄家收著榮國府五萬銀子, 賈家那裡也保管著八萬兩甄家的錢財,這種老親世交之家相互留存後路的做法在本朝初年極其盛行, 原是因當時新立社稷不穩, 各家為子孫計生出的法兒。不過現在如此做的不多, 像榮府那群傻子敢叫管家下人都知道這事的就更少,有時王子騰都不知道如何評說妹夫的腦子——這種事情叫上頭看著,就是世家在防備皇家的意思,你都不信任皇家了,再做出那副忠君體國的模樣給誰看?難怪二十多年隻從主事升上一級,如今還是個從五品的員外郎。

“孩子先放在他家,等大事落定,將這一堆藤藤蔓蔓連根拔起時,才是認回安姐兒的好時機。”

“幸而這孩子的身契沒給出去,趁著咱們不在京中我已打發人悄悄去給孩子消了籍。你再設個法子叫鳳哥兒善待她,再給他作臉,叫賈家人知道我們看重她的意思。咱們先得護好這孩子,命在才能圖其他。”

“日後大張旗鼓的認回來,隻說這孩子荏弱,唯恐難養活,不敢金尊玉貴的嬌養。饒是這樣賤養著,還眼見養不活了,請高僧批命說這孩子二十歲前離了親緣血脈才能活,這才托給親家和她姐姐照顧,說是丫頭,哪家的丫頭跟她似的知書識禮,樣樣出挑?”王子騰戲笑:“這法子還是跟林如海學的,他家的女孩兒身上就有這麼句瞎話,說什麼‘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林如海那老滑頭,恐怕是當時存了與賈家掰扯開的心才弄出這個來……”所以他家女兒自生下就不曾去過外祖家,縱然揚州與京城相隔千裡,可運河暢通,如果有心如何不能去呢——要知道林如海這些年又不是沒被召回京城述職過的,叫妻女的船跟隨官船一起北上是極便宜的事。

說著又歎一聲:“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已經傳出他不信神鬼陰私的話出來——賈氏一死,林如海和甄家的仇已經坐實了,賈氏這個原本是兩家緩和的餘地,偏死的正是她。這都完了,他那小女兒就是明晃晃的軟肋,林如海無奈才千裡托孤呐。”

“我王家的外甥女兒,誰敢小看,到時候,什麼王孫公子嫁不得?”王子騰安慰李夫人。

王子騰和林如海同朝為官,又是拐彎的姻親,未免被猜忌結黨勾連,這兩位朝廷大員明智的保持個點頭之交的情麵,但王子騰私心裡卻是十分推重林如海此人。更兼兩人還有些同病相憐,皆子嗣不豐,膝下僅有一女,這點上王子騰比林如海還不如,陽姐兒還不是正妻所出,隻是與林家支庶不興不同的是他王家宗族繁盛,於是王子騰又找補回來一些……種種相較,兩個人實在是半價八兩。

李夫人也道此時認回兩個孩子,無疑是把這點子血脈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隻怕所處所交無不被算計包圍。事緩則圓,她心裡有了些主張,便先放下小嬌嬌的事,轉而道:“仲哥兒是個文武都成的好孩子,不知老爺對這孩子有什麼打算?”

依著李夫人的主意,做鏢行一來危險大二來不是世家子弟的正經營生,還需得有個正經去處。有王子騰照拂,教孩子搏個出身,日後封妻蔭子也不是難事。

說到這個,把個王子騰也給氣笑了:“林如海這個老狐狸,誰都沒他下手快……你道怎的,仲哥已被他那位莫逆陳子微收為弟子,連孩子日後的去處,也已經送了帖兒給舊年同榜,把仲哥和他師弟的名字舉薦到通州大營去了。”

這通州大營比京郊西大營的駐軍數量還多,同北大營一起,三營成犄角之勢共同拱衛京城。如今西大營由王子騰掌管,另外兩營各有掌印大臣管理,包括王子騰在內的三位總領大臣都是明晃晃的保皇派,至少明麵上不曾站隊。

“陳子微是何人?陳、陳!是先太後陳家一脈?”李夫人不是一般內宅婦人,心中對皇朝的人情關係自有一本賬在,知道王子騰不會將個無關緊要之人的名姓記得這樣清楚,往陳姓大臣或世族裡尋根溯源就是。

王子騰就點頭,要不然他敬重嫡妻,外頭的事情也願意與她說呢,實在是家有賢妻,事半功倍,這些年他官運亨通,也與李夫人費心交好上峰部下的後宅分不開——朝中難免與人交惡,可李夫人總能在後宅的交際中描補一二。

“這陳子微當年亦是有名的才俊,曾高中進士,隻是生不逢時,但此人極有謀算,外甥認在他門下也不算虧了。”

“拜在陳家人的門下,還不如隻是個鏢局拳師的弟子呢!林如海若看好仲哥兒,但凡是他自己收下我也樂見,如何拜那甚麼陳子微為師?”李夫人氣道,她可不像王子騰那樣想。早年陳太後還是皇後時,因先帝寵愛而弄權,惹得朝堂皇親都側目,陳家也煊赫一時。可陳皇後畢竟是先帝的第三任皇後,年紀差得太多,一朝先帝歸西,陳皇後的顯揚也隨之落幕,陳太後空有太後尊位卻被當今聯合宗親大臣一起架空,權柄儘失。陳子微雖是俊才,卻沒趕上好時候,眼見新皇不喜陳家,這人索性再不出仕。

剛說完,李夫人又搖頭:“還是算了,林如海自身難保,仲兒這孩子也是,怎的叫他們哄了去。”

王子騰素知,再識大體有溝壑的女人仍舊是女人,隻要是女人,就不要指望跟她講理,因為隻要她想,她隨時都有理。

因此王子騰隻說:“陳太後死了多年,那些事早已是老黃曆。聖上近年來優待舊人廣示仁愛,那些個被參革的舊員都準其起複候缺了,更不提早年間的那些沒落世家,一一都又提拔啟用了。”他壓低聲音:“況且當日陳皇後雖弄權,可當今也因她才壓下其他王爺得了皇位,當今對陳家感情複雜——林如海敢收陳子微做幕僚,焉知不是聖上暗示準允的。陳子微輔佐林如海多年,隻待林如海功成身退,陳子微的資曆足夠換一個前程大好的官身。”聖人是要將此人留著給下任皇帝施恩的,用陳家人來表示當年那些抄家治罪的舊事已經翻篇了,沒落世家的舊人就能成新皇手中最好用的一撥,用舊人製衡如今的老臣,再警醒原本投在新皇麾下的新貴,新貴又同老臣相牽製……帝王心術,不外如此。

李夫人也算為外甥操足了心,聽他這話又不解:“那這個陳子微如何又收了咱們仲哥兒?”仲哥兒雖好,可李夫人也知道在文人學士的眼中這孩子許是隻比尋常武夫好一點子,遠遠比不上那些自小苦讀四書五經的正經文生的。

王子騰對“咱們仲哥兒”這話不置可否,隻耐著性子道:“世上聰明人何其多,陳子微佐助林如海多年都活的好好的,甚至近幾年常聞他的聲名,彆人也會猜度內中事情,願意拜入他門下的王孫才俊多著呢。隻是陳子微若要圖謀將來,便不能再觸碰上頭猜忌的那根弦兒。”

他大笑:“這人奸猾的很,認了兩個武夫在門下,叫那些個自詡才高的世家公子如何肯再相就呢?”陳子微擺明了在說,若想入門,便要認兩個武夫做師兄。天地君親師,這要入朝做官的文人更講究恩師和同門,與兩個無根基的小子稱兄道弟,有何助益呢?

“更妙者,他還打發弟子投身軍中!”王子騰笑著搖頭:“夫人也不必憂心他彆有目的,陳子微此人六親俱喪,宗族裡的血脈也離得遠了,他縱然有算計在裡麵,必然也是與哥兒投緣的,不然這些年多少好孩子收不得。據聞此人推崇黃老之術,喜講緣法,哥兒拜入他門下,是人品能為入了他與林如海的眼了,是仲哥兒的造化。”

後來,王子騰得知杜仲身世,簡直恨不得將今日的話通通都嚼稀碎吞吃進肚裡,隻可惜那時他縱然悔得腸子烏青,也於事無補了,倒叫個意氣風發的一員重臣此後深惡痛絕‘投緣’、‘緣法’、‘造化’一類的說法,再聽不得人家說一句這個,甚至還因此稀裡糊塗的得了個‘務實’的名頭。此為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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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杜仲自那日在榮府見了妹妹,緊著就設法打聽清楚了杜雲安陪嫁的始末。他深謝銀線一家,留下了許多南貨,才將虎子接回家中。又幾日,外頭一打扮利索體麵的婦人自稱是杜雲安的遠房嬸娘,帶了禮物上門求見鳳姐跟前,請接杜雲安家去幾日。

王熙鳳聽說杜雲安的哥哥竟然真活下來了,現已返京,不由的也替她高興幾分,又見她家如今也有了女眷長輩照顧,因此欣然允準,命杜雲安家去住一日。

杜仲親自駕著馬車等在榮府角門外,那位婦人攜她出來,兄妹兩個兩相一見,話都未來的說,皆已哽咽。

那嬸娘將杜雲安扶上了馬車,笑道:“哥兒,那我便先家去了。”杜仲忙拱手道謝,送婦人上了一旁驢車。

“哥哥,那位嬸娘是?”

“我在江南拜陳先生為師,陳先生聽說咱們家裡的事,說你在彆家後宅,家中沒個長輩不好來往,便修書一封令我拜會先生的族親。”隻是當時還以為妹妹仍在王家,交結陳家遠親,也是為了陳太太能進內宅向李夫人談說替妹妹贖身的事。

回到家中,雲安見杜仲已經虎子接了回來,忍不住又抱住親香一會子,她如今大了,兄妹兩個不好抱頭痛哭,於是一個摸著虎子頭,一個捏虎子的爪子,相對淚汪汪的。

“哥哥瘦的隻剩一把骨頭了,這袍子是我去年做的,現在穿你身上倒空蕩蕩的了。”杜雲安心疼。

“安安成了大姑娘了,就是這小臉不如從前圓潤潤的好看,連氣色也大不如前,灰突突的……”杜仲果然是開不了花的鐵樹,一張口就戳人,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哪個不愛美,也虧得杜雲安是親妹妹。

“……”

“……娘大概是李家人,是李夫人的親妹妹。”兩兄妹再親不夠,話頭兒也漸漸引到正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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