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信(1 / 2)

既然要趕在年節的好時機賺一筆, 冷浸的法子就不大合用了:冷浸需的時間太久,不如熱浸法快。雲安心想,日後若有機會, 她還想試試釀造法和滲漉法, 想來得到的效驗更好些。

從前杜仲合酒的時候是一絲不差的按照杜雲安給他的方子來的,製出的藥酒質量就跟著藥材品質和酒水特點不同而浮動。這次天時地利,杜雲安便想弄的仔細些, 合出一批高品質的好藥酒來。

杜仲等人看她將每種酒都舀出半杯來親自品過,那藥材也每一味都細細檢看了,其中有炮製不好的兩味還叫人重新買了好的。

“你仔細醉了。”杜仲旁邊說。

杜雲安吃了兩杯酒,臉上紅撲撲的, 眼睛仍明亮的很:“哥哥你們也吃一盞暖暖, 暖和了我們好乾活。”說著也命荷月與香菱吃了一口, 這兩個人都是會吃酒的,當下就著小陶杯共飲一杯。

“好酒。”大家都說這次買的酒極好。

杜雲安用戥子將藥材稱出來, 按方子一一配齊全了,多少酒合多少藥, 這些都得杜雲安親自來配。一則是這裡頭配方最要緊,不能流出去,二則這藥酒合出來是好是壞多在這步上下功夫,哪怕都是黃酒,紹興酒和金華酒所配的藥材份量都有些細微差彆。杜雲安是用心琢磨過的, 心裡自有一本賬。

荷月與香菱兩個就在堂屋裡裁細紗縫成一個個的小布袋子, 有大有小,有單層的, 有兩層的。這紗是今早上魯婆用沸水煮過, 在火牆上才烘乾了的。

杜仲和宋辰兩個壯勞力則負責將杜雲安配好的藥包裡麵的所有藥材都磨成粗末兒, 兩人杵臼研缽同上,小磨碾盤齊用,倒也跟得上杜雲安邊琢磨邊合配方的腳步——這藥材既不能大了,也不能磨的過細了,若磨的太細,合出來的藥酒就混了,難以澄清不說還影響藥性。杜雲安在旁監工一般看了兩回,她哥哥有經驗不提,這宋師兄也怪能乾的,才試了試就上手了。杜雲安看一眼宋師兄認真仔細的動作,不厚道的在心裡給宋師兄安上個‘心靈手巧’的名頭。

魯伯和魯婆兩個將灶房的火點了起來,兩個灶口的都煮了熱水備用。魯婆弄灶膛燒火有一手,用一根大柴為主,要大就大,要小就小,火力穩定的叫杜雲安咋舌。這老兩口笑眯眯的乾勁十足,他們也是今兒才知道主家幾位還有這等本事。依兩個老人的見識,萬貫家財不若一技在手,主家有這個長久安穩的進項,兩口子的心可算是放下了,不再擔心日後主家養不起下人了。主家這幾位雖然年紀不大,但人厚道又有本事,魯伯魯婆兩個一萬個歸心,要拿出本事好好乾活,好在這裡到老。

“你去前頭看著。”魯婆就說魯伯,“咱們姑娘不叫她帶來的那兩個婆子過來幫忙,顯然那兩個不能多信。你這編滕筐再哪兒不是編,你就在前院裡蹲著編去,替小爺小姐看著她們,彆叫她們探頭探腦的瞧去什麼。”

魯伯還有些不舍得走,他就稀罕這力氣一處使,往好日子奔的熱鬨勁頭兒。

魯婆隻攆他:“灶上不用你,你那些個藤條子又占地方,彆在這礙事!”

杜雲安兄妹兩個聽到灶房口的話,也覺魯婆心細,慮的周詳。尤其杜雲安,她確實不信那兩個婆子,雖說兩人的身契在她手裡,可杜雲安這一年在大戶人家的後宅裡可是看儘了人心,知道下人裡頭最刁鑽難管的就是這等有了年歲的老油子,大多數的老婆子都是一副欺軟怕硬、挑事酸嘴的脾性,最擅長的就是變臉兒和得寸進尺,對著上頭的就恭順奉承,對不如她的人就蠻橫驕狂。杜雲安再心裡明白這些婆子變成那副樣子不全是她們自己願意的,歸根結底是封建糟粕害死人,可輪到自己身上時,她首先想到仍是保護自家,心裡已先入為主提防上了兩個婆子。

雖說隻看看無妨,可杜雲安更怕這兩婆子憑自己的臆想在外麵胡說惹眼,她們是李夫人給的,若是隻犯些嘴上的錯處倒不好罰她們。雲安想了想,便利索分出一壺燒酒。

“魯婆婆提醒了我。”雲安笑道:“外麵兩位嬤嬤昨兒個受累了,把這一壺酒請她們吃去,另外拿二百錢給她們,叫她們自己去外頭買幾樣下酒小菜。”

“咱們的好酒我已額外留下了,等忙完了置些好菜一起吃。”

荷月放下針線到雲安的房裡,須臾就用塊絹子包了二百錢出來給魯伯。

魯伯笑著應了,當下拎著那壺酒出去,又大聲喚劉三將他編筐的家夥事都搬到前院去,劉三憨憨的,從門房一瘸一拐的跑進來三兩下就將那些藤條搬到前頭避風的廊下:“伯,這是編什麼?”

“護缸護甕的網子。”魯伯跟在後麵一行走一行說:“一會兒咱們爺倆一塊弄。”

“誒。”劉三答應著。

那兩個婆子許沒彆的壞心,可她倆個在倒座房裡也都坐不住了,這一家人都在主院裡忙活什麼,聽著聲兒連姑娘都幫忙的,這兩人就有些慌,袖著手有些不知道往哪一處擺。這會子見這家裡的管家出來,姑娘賞了酒又賞了錢,這兩人又高興起來,先對著壺嘴滋溜一口,辣的直吐舌頭,還不舍得吐出來,都喜歡道:“喲,好燒酒!”

隨即兩人就商議著弄盤子花生來佐救,魯伯便將附近賣吃食的地方指與她們。果然,不一時兩婆子回來,一個拎著油紙包的半隻燒雞,一個拿著包炒花生和半隻切絲兒的豬耳朵。

兩人還跟魯伯、劉三客氣了幾句,方才心滿意足的在倒座房裡吃上了。

外麵魯伯和劉三的手不停,很快就編出來好些張大小不一的藤網子,隻待弄好了酒把這網子包在外頭,既免得磕碰,還不怕擱在外頭凍裂了缸罐壇子。

裡頭已然有酒香氤氳出來了,還合著一股子怪好聞的藥香。

將磨出來的粗末兒裝進紗袋裡,紮緊口子,把對應的紗袋浸泡到酒壇裡,然後封好壇口放在籠屜上文火蒸一刻鐘到半個時辰不等——虧得魯婆火候掌握的極好,這最容易不夠或過火的一步弄的十分順利。

如今外頭冷,熱壇子搬出去怕驟然凍一下給裂了,於是蒸過之後還得將酒壇酒甕就地抬下來,等漸漸涼了才能搬出灶房。

隨配隨磨隨蒸,眾人配合的越發默契,可也直到二更天灶房的火才停了,一家人都累得了不得,連飯食都是魯伯從外麵買回來對付了兩頓。這還沒完,明兒還得繼續。

杜雲安不讓荷月回前頭倒座房了,讓她和香菱兩個同她在一張炕上應付一晚,三個女孩兒才沾了被褥眼睛就睜不開了,連燈都沒顧上吹。杜仲往灶眼裡悶了一根柴,摸了摸火牆的溫度,又檢查一遍雲安所在西邊兩間的門窗,這才揉了一把蹲著給雲安看門的虎子的大腦袋,打著哈欠回對麵自己屋子去。

方才脫了外裳,一個荷包就掉了出來,腳邊火盆裡還有餘燼未滅,杜仲卻沒扔裡麵,反拾起來怔愣了一會兒,鬼使神差的塞到枕頭底下,心道:今兒累了,明兒再燒罷。邊想還邊自己點頭,炕燒起來了,這火盆該熄了的,何苦再折騰的旺了……

後來叫雲安偶然發現了這保存的好好兒的舊帕子,彼時情景已與現在大不同,青年的男女們之間已有了些隱晦情愫,那時雲安還笑話她哥哥:鐵樹心裡也藏著花骨朵呢,頭一次被個繡帕砸中,到底不一樣!虧得是你們有緣,不然留著這個擎等著惹人生氣罷!嗬,男人!

杜仲這時並沒那些花花心腸,隻是如所有少年人一般,想起當日被認作乞兒的情景,就嘴角上彎,覺得新鮮有趣罷了。

這‘頭一次’,對少年人總是不一樣的。譬如杜仲,譬如隔壁的——宋辰。

宋辰睜著眼看帳子頂兒,明明這邊就和隔壁挨得就差一堵牆了,可回來這裡就覺的那裡都涼冰冰的,不是身上的冷,而是全無人氣兒,涼的心底發空。他翻來覆去,想一回繼父家裡的事,想一回師門,又想起師兄來,隨即自然而然地想起師兄的妹妹來……胡思亂想了許多,腦子裡閃過最多的卻是那張最不該想的小臉兒,有假裝鎮靜的,有冷了神色的,有含著淚將所有家當托付的,有抬起頭堅定的……還有垂下臉不叫他看到那一大顆眼淚掉到地下的,更有笑靨如花口裡喚“宋師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