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顆賺錢的心(1 / 2)

自從杜仲水鏢落水, 一直到現在,小半年時間裡發生了太多變故波折,杜家這點兒家底兒隻出不進, 能支持到現在已屬不易了。小兄妹倆對視一眼, 哈哈大笑,隻要人好好兒的,就算精窮了又如何呢。

“我又學會了好幾種藥材的炮製方法。隻是現在新炮製來不及了, 隻好買現成的,我列張單子出來,哥哥明兒置辦齊了。”杜雲安盤算:“現在正是酒鋪生意最好的時候,咱們配幾缸好藥酒來, 換些銀錢好過年。”

“以後哥哥長在京中, 正方便咱們把藥酒的生意做起來。”這是能叫他們兄妹安身立命的長久買賣。

杜仲將所有碎銀攏在一起, 約隻有十四兩。原本他身上還有一張百兩的銀票,為給榮府置辦年禮都花光了。

杜仲想一想, 從自己房裡的朱漆圓腳櫥裡摸出個荷包來,從裡麵取出個疊的有棱有角的帕子, 杜仲抖一抖,掉出幾個小銀錁子。

“……”杜雲安打眼一瞟,就知道那淺粉色的帕子是女孩兒家的東西,哥哥這是鐵樹開花了?

再看杜仲,將那塊手帕子角對角又疊成個豆腐似的小塊兒, 仍舊塞進荷包裡, 隨即掂量那銀錁子:“差不多一兩。”

看著統共的這十五兩銀,杜仲有些犯愁, 按理說這些銀子過個肥年是足夠了, 可若是買藥材配藥酒, 能夠幾甕呢。若是安安能在家多待幾日,他還能拉上宋師弟去北邊山裡打幾頭大獵物賣個好價錢,如今卻趕不及了。

正琢磨著,手心裡掂量的銀錁子就被妹妹的小手捏走了,杜雲安看銀錁子,有瓶安如意式的、海棠花式的,極精巧,跟榮國府裡節慶時放賞的錁子樣式差不多。

“哥哥這是從哪兒得來的?”雲安擎著裡頭那個最好看仙鶴樣式的問。

杜仲笑道:“彆人舍給我的。”把我當乞丐了。

杜雲安挑挑眉,拿這東西施舍?她伸手拿過那荷包,將裡麵的帕子摳出來,拎在手裡搖一搖:“這也是舍給你的?”

“誒!”杜仲忙道:“原是人家的好心……”

他話未儘,就看妹妹的手僵在半空。杜雲安急忙兩手擎著那帕子的一角湊近燭火細看,連眼都直了,天底下竟有這等巧合?

與迎春同吃同睡多日,迎春的繡活兒雲安自然認識,這一角繡著幾枝迎春花的帕子分明就是二姑娘的活計——雲安忽然想起鳳姐出閣前,王夫人待迎春等人去王子騰府上拜會,那日迎春丟了帕子,還是她拿出一匣子繡迎春花的手帕子幫忙遮掩過去的。

杜仲將帕子疊好收進荷包裡,一麵將那日的事說了:“得了人家的恩惠,不可輕待。”那個不知是誰的姑娘是冒失了點,用自己的帕子包了錢就丟出來了,可這一片善心卻實在又難得——如若杜仲當時受傷真落魄成乞兒,這包錢能救他一條命。

杜雲安沒把帕子是賈家二小姐的這話告訴杜仲,她心裡也直感激迎春,想了想終究還是道:“怕是一時不察,沒想到這個,過後了不知多慌張呢。為免日後萬一叫人看見再連累了這好心的女子,哥哥不若把這帕子燒了罷。”

杜仲擺弄荷包的手微一頓,點頭道:“嗯。”隨即將荷包塞進懷裡,打算得空時燒了。

“一缸八十斤的燒酒,平時賣二兩四五錢,如今臨近年下,怕是要三兩。時下京中大戶人家多喝黃酒,這燒酒隻買一缸就是,倒是好紹興酒要多來幾壇。”杜雲安在紙上寫寫畫畫,這個時代以黃酒為上品,文人寫的詩裡都有“黃酒價貴買論升,白酒價賤買論鬥”的句子,燒酒一大缸才需三兩銀,可一壇十斤的黃酒就得一兩銀錢,若是紹興酒、惠泉酒這樣的上等黃酒,就更貴了。

如此,這十來兩銀子就隻夠買酒的。杜雲安從自己小包袱裡拿出一對細金鐲子,笑道:“再添上這個就足夠了。”

杜仲不肯,擰眉道:“明日我騎快馬去弄些獵物來,眼下各處都願要這些野物,隻耽擱半晌就行……”心裡打定主意半夜就動身。

隻他話音未落,就見杜雲安連剪子都不用,雙手一掰一摁,那赤金的兩條就成了一坨金子。

“……”杜仲方才起銀箱的時候就發現安安的力氣大了不少,他還以為小姑娘長大些的緣故,現在看這光景,顯然不隻是大了一點兒。

“哥哥放心,這不是李夫人給我的,原是鳳姑娘出門子時府裡放賞時賞下來的。”是勞動所得。

“京中連下了幾場雪,那山裡的雪就更大了,哥哥可不許這時節進山去……”杜雲安瞪著他哥哥,“哥哥放心,我知道輕重。李夫人給的那些東西,日後咱們離開時都要還給人家的。”用了的布料皮毛之類的物件兒,也要記下來折銀給人家的——脫身就該脫得乾乾淨淨,既然不打算認外家,就不能貪人家的好處。至於李夫人對她的一片心腸,杜雲安隻好趁還在京裡的這幾年好好孝順她,也算償還一二罷。

杜仲見妹妹清楚明白,不由得驕傲又心酸,他摸摸安安頭上梳成桃心的小發髻,發誓要出人頭地,給安安好日子過。

次日雲安方醒,就聽外間荷月嘰嘰喳喳的和一個小姑娘小聲說話的聲音:“你多大了?家鄉在哪裡?還記的爹娘的姓名和模樣嗎?你仔細想想,若能想起來,我們倒能幫你打聽打聽呢。若是真想不起來,也沒什麼,跟著我們姑娘過活,不比家裡差,我們姑娘為人最好了……”

“荷月?”

荷月聽見,忙端了水盆進來:“姑娘醒啦!大爺一早就出去了,命我們不許叫醒姑娘,教姑娘隻管睡飽了。”

雲安刮刮她的鼻子:“我還睡呢,一早兒就聽到有隻小麻雀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

荷月吐吐舌頭,指著外麵笑道:“還早呢?已經巳時了——今兒陰天!”

雲安從懷裡摸出銀表打開一看果然指針就快指到“十”了,也唬一跳。

“快進來呀。”荷月衝外間招手。雲安淨手洗臉時都不用旁人伺候,一來不習慣,二來那種叫小丫頭跪著捧盆請她洗漱的譜兒擺出來著實叫她難受。

雲安自己就著盆架洗了臉,餘光就看到一塊巾帕被顫巍巍的捧到近前,新進來的這人赭色袍子底下一雙金蓮微微露出個尖兒。

‘是個裹腳的女孩兒?’雲安下意識便想,接過帕子擦臉。

“姑娘,大爺給你添了個使喚的小丫頭,你快看看她!”

杜仲昨晚上就告訴雲安了,說給她買了個小丫頭和兩個婆子使,身邊有幾個自家買來的人更便宜些。不止這三個,自家院子裡也添了三口人,一個年紀大的叫魯伯的幫忙照管些家務,他婆娘單管洗衣做飯的事,另一個跛了條腿的壯年漢子劉三看管門戶,當門房護院使。

原本宋師兄也常在這邊住,一院子男人不好叫那正當年紀丫頭進來,杜仲便叫那小丫頭同兩個婆子暫住在鄰居一戶寡婆婆家裡,今早才叫她們回來見日後伺候小姐。

“你叫什麼名字?”杜雲安邊問邊抬頭看她。

那小丫頭年歲不大,頂多十二三歲的樣子,長的倒白淨清秀,隻是她一抬頭,雲安就看到她眉心有一粒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杜雲安盯著那粒小痣,艱難的說:“你叫香菱?”

小丫頭子搖搖頭,手裡弄衣帶兒。

荷月見她緊張,便笑道:“姑娘,她是大爺從人牙子手裡買的,還沒有名字。”

小丫頭感覺荷月在背後戳她,倒也還機靈,撲通一聲跪下,怯生生的道:“請姑娘賜名兒。”

“你起來。”雲安捏捏眉心問:“你先說說自己的經曆。”

這小丫頭見她和善,也便不太害怕了,就細聲細氣的道:“我不記得父母家鄉,從小就被拐了去,打有記性起,那人就打我,叫我管他叫做爹。原本在金陵一處賃的房舍裡居住,誰知有一日滿城裡捉賊人,挨家挨戶的搜……”

杜雲安聽她說了過往的事,便知道這真就是薛蟠打死人搶去的香菱無疑。

原來當日薛家遁走,甄家三房老太太氣死過去,甄家起先隻以為薛家藏起來了,便在金陵城中大肆找人,還驚動了應天府尹。這任應天府尹亦是個妙人,借著甄家滿城亂翻的勢頭索性排查了一遍城中人口,抓住了不少犯事的賊人潑皮,還破獲了一大起拐賣良家婦女孩童的人販團夥……拐香菱的這人本沒被查出來,隻是這拐子做賊心虛,唯恐被抓的那起子人販子裡有認識他的那一二個把他也供出來,便趁夜帶著香菱逃跑,正好被官兵逮了個正著。

其實,似被香菱這等拐賣的孩童原是好人家的孩子,應該張榜叫父母領回去的,可香菱被拐子打罵到生生忘了自己家鄉父母,無可被尋回。府尹便下令將她與剩下的幾個沒被父母領回的小童一起送去養濟院養活。可府尹良善,他手底下的小吏卻非個個是好的,其中幾個就動了歪心,將裡頭幾個出挑的都悄悄賣給了相熟的官牙人。那官牙子是與他們沆瀣久了的,便不肯在當地買賣,把人轉了兩道兒到京城的牙行出手。

杜仲在鏢行時,與都中三教九流混跡的極熟,他才說要買個好丫頭給妹妹使,相熟的牙子就把幾個好的給他留下來。杜仲便挑了看上去最有福氣的香菱回來——這女孩兒眉心的胭脂痣,極容易叫人想起佛菩薩的“眉間白毫相”,可不就是有福氣的樣子麼。

“那姑娘是要喚她作‘香菱’了?”荷月巴巴的問,很是可憐這女孩子的樣子,“這倒是好名兒。”

杜雲安本要改成她的本名“英蓮”,隻是想到日後尋到她親生父母時不好交代這名字,便破罐子破摔,應下道:“就叫香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