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萬個心眼子(1 / 2)

什麼‘賜婚’!

元春背地裡不知留了多少淚, 可在人前卻仍舊得表現出感恩、開懷之情,為了不給她自己和家裡招禍,真是連哭都不能叫人看出來。尤其當著來道賀宮人的麵兒, 元春親看著她們不自覺流露出的羨慕妒忌的言辭神色, 當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按理說北靜王水溶性情溫和,相貌秀美, 的確是宮人們做夢都想要的好郎君。但那是對尋常宮女子來說,這些都是采選自民間的‘良家子’, 大多出身貧寒,給北靜王做妾可比困囿深宮役使或年滿出宮嫁人要強百倍。

賈元春卻大有不同,她是出身勳貴有品級的女官。宮廷中如她這樣的貴女充作女官的情形不少,比如太後皇後宮中掌管文書、輔助事務的女尚書,陪侍公主、郡主讀書的讚善等都多是官員勳戚之女——這些女子一旦入了宮廷,若非其父母親人上折求恩典, 那麼皇家其實是要為她們的終身付些責任做出考量的, “賜婚”就是其中一條出路。

然則,正式的賜婚基本隻限於皇家、宗室, 最重要的是賜婚賜的都是正妻。大臣勳戚結兒女親事時,為彰顯榮耀添加莊重, 偶有求聖上下旨賜婚的, 但這種尊榮禮遇卻很不好求, 榮寵夠不上的世家都自覺免開尊口。除此之外, 最多是聖上或皇後起了給親近的臣子做媒的心思,繼而賜婚。婚配是結兩姓之好、傳承宗嗣的大禮,臣子並非皇家的奴仆, 便是皇帝也未有隨便賜婚的理兒。

賈元春的這樁親事好聽了說“賜”, 實際上是“贈”, 類如家主贈美人給賓客。太後如此做,是將她視若同普通宮人一樣的奴仆隨手送人而已。若非有皇後相中了戶部侍郎吳天佑的女兒,將她說給四皇子為側室的這樁事在前,恐怕賈元春的臉皮已經掉到地上任人踐踏了。可皇後親自求了恩典,給那位吳小姐一個誥封,旁人才能抬高了稱一聲“次妃”。

其實那吳小姐過門後應是位於次妃之下的“夫人”,而賈元春呢,隻能被稱作“賈都人”。都人即是宮女之意。

吳小姐還能有些簡單儀禮,從家中出嫁。到元春這裡,隻能到了“吉日”,由一頂小轎直接從角門抬進北靜王府便罷了。

“舅母!”元春憋在心裡的委屈見著李夫人後一下子都湧了上來,撲到李夫人懷裡大哭。

元春抓著李夫人的袖子哭問:“這到底是怎麼的緣故?”年前舅舅舅母就給她遞了話,說叫她耐煩些時日,開印後必風光的接她回家。

李夫人臉色蒼白,摟著大外甥女不住的摩挲,又心疼又氣恨,不禁也流下淚來:“好孩子,我和你舅舅本已打點好了的,連晉封的品階兒都給求到了。更有你舅舅親自相中了一人做甥女婿……”皇後娘娘已默許了的,誰知道臨了兒太後來了一筆,但這最可恨者獨王氏那個蠢婦!不僅害了自己親身的女兒,還連累王子騰的顏麵——嫡親的長甥女給人無名無分的做妾,王子騰很有榮光嗎?

這種親娘比仇人還狠的事情,李夫人氣的再厲害,也不便多說。隻是耐不住元春鑽了牛角尖似的一徑追問,到底是告訴了她。

既然說了,李夫人索性不替王氏遮掩,將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兒告訴外甥女:“……你母親一心隻想送你到皇家宗室裡去,使勁的鑽營弄人情,她倒是有許多辦法,將榮府放在甄家的五萬銀子全作情兒給了人家,拉攏了北靜王妃……又打著你祖母的招牌請了南安老太妃,這幾個人倒也說請動了甄太妃。可孩子呐,你人在太後宮裡,不管怎樣,先是她手底下的人……咱們娘倆兒私底下說句不好聽的實話,太後心裡,天下所有的人裡,誰能比甄太妃更可恨呢?”當日你舅舅將你舉薦進太後宮中,不就是他製衡權量後的結果麼。

李夫人用帕子擦淚:“你母親將所有她能尋到的助力都拉上了,可就是沒想周全了,倒是有能耐瞞的我們好苦!如今你祖母氣病了,幸而你舅舅還有幾分薄麵,我才能遞進牌子進宮來看你……好元兒,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舅母隻勸你先放寬了心,彆自個折磨自個。”

短短幾日,元春就瘦了半圈兒,此時臉上滿是淚痕,死命咬著嘴唇才忍住放悲大慟。

半晌,元春才抽噎著說道:“我苦熬了這幾年都沒達成他們的期冀,我知道太太的心,可她怎麼不想想前幾年都不成,如今我已過了好年華,如何還能經得起她攀要的造化!為著父母生身養育的恩情,便是再熬幾年也無甚好說的——可舅母,如今我……”日後她與太太跟前打簾子捧茶盤的趙姨娘等人何異呢?

看著這麼個往常如牡丹花一般雍容端莊的女孩兒這會子即將凋零的模樣兒,李夫人也怕她找不開了,隻好撿一些北靜王性情和氣,才貌不凡的話來勸說。她也算真心替這外甥女思量過:“對著郡王爺,可不興這樣兒……待日後有了兒女,或許王爺肯為你請封誥命。”

此話一說,元春一麵感激,一麵悲從中來:“舅母可知,郡王爺年未弱冠,我比王爺還要年長兩歲?”更不用說上年初嫁的郡王妃了。

時人講長夫少妻,男女歲數相仿佛都不算相配,男大女二歲以上的才好呢。甄二姑娘和北靜王就是這般,論起來,甄二姑娘今年才將將十六歲。

……娘兒們又說了一會話,與元春相厚的宮人就在門外輕輕敲了兩下,示意快到時辰了。

李夫人和元春隻好淨麵理妝,用脂粉將哭過的痕跡全都掩蓋起來。出宮前,李夫人還需往慈寧宮正殿去拜彆太後。

元春依依不舍,臨到分彆,突然拉住李夫人的手:“舅母,那個人是誰?”

李夫人先還不解,看到元春的眼神才明白,長歎一聲:“事已至此,知道了徒增傷懷罷了。好孩子,咱不問了啊。”

“是誰?”此時,元春性情裡隱藏著的隨王夫人的執拗一麵表露無遺:“我非是不死心。舅母告訴我,我也給我的這前二十年一個了結罷,日後隻任命熬著去。”

這話叫人生悲,李夫人眼眶發燙,趕忙眨眨,不敢再耽擱:“是定城侯長孫謝鯨。”說罷,李夫人匆匆離去。

“謝鯨?”元春將這個名字壓在舌根底下,仰起臉而來,卻擋不住淚珠兒一串串的滾落到地上摔成幾瓣兒——母親,舅舅看中的是謝鯨,你還有什麼不足呢?就非得是鳳子龍孫才肯罷休嗎!如今這結果,您可如意了嗎……

慈寧宮正殿,太後並未見李夫人,隻她的掌宮嬤嬤說太後乏了,令李夫人在殿外行罷禮出宮自便。待李夫人去了,這掌宮嬤嬤進殿複命,耿太後閉目眼神,突的冷笑道:“如今我怕什麼,我倒正要等她們的好戲呢。”

那嬤嬤也不勸,太後此舉雖不妥,但到底是件無關大局的小事,隻要不再二再三,聖上是不會計較的。

如今宮權三分,皇後自然是最大的,可礙著孝道,不能不讓太後和甄太妃一些。而太後太妃兩個,甄太妃才是那個手握實權的,耿太後不過占一重身份罷了,耿太後當年為妃時被甄太妃壓在頭上,好容易被當今扶為太後卻也奈何不得甄太妃,這新仇舊恨一重又一重,如今卻借著元春的事狠狠出一口氣:這清寧宮甄太妃不是要借此施恩拉攏王子騰嗎,她偏不準,還得一杆子把人支去清寧宮侄孫女夫家去,她倒等著要看,這甄賈兩家能不能一如往昔般親近,半點齷蹉嫌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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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做的?”宋辰看著眼前這個沒個正形,賴在他家裡吃酒的大哥。

謝鯨喊冤:“我沒那麼下作!”不願娶他家女孩兒是一回事,卻不能為此害人家終身。

“我……頂多算是推波助瀾了一點點。”謝鯨摸摸鼻子,沒好意思的:“就一點點。本來我查著那位賈二太太也不願把女兒嫁我,人家往宗室使勁呢,你大哥我就順水推舟暗中幫了一把……沒料想興平郡王世子妃的位子都在眼前了,這些人還能因‘事不密’將整個棋盤砸碎了!”

謝鯨一個勁搖頭:“扶不起!”

但到底對那個女子有些虧欠,因拉他兄弟的衣服:“我說,你幫大哥個忙。”

宋辰抬眼看他,心下猜肯定沒好事。

就聽他大哥說:“我準備了三千兩,請你那位杜家妹子將銀票夾在給她表姐添妝的禮物裡頭……”

“不行。”宋辰伸手就將衣擺扯回來,站起身:“沒商量。”

“怎麼不成?她表姐入北靜王府,榮國府上難道不送禮物,托她夾在裡頭嘛。”

宋辰不肯給雲安招麻煩,仍不許。

“隻跟她表姐說是王家夫人借義女的手給甥女的,不會給你心上人招麻煩。”見兄弟不吃軟的,謝鯨眯著眼睛威脅:“我是替你小子造了個跟人家說話的機會,若不然,我這就敲隔壁的門,親自拜托去!”

宋辰臉黑的嚇人,情知他這位大哥真敢如此,隻好勉強答應:“若是沒機會、不妥當,這三千兩隻當你給我花用的了。”言下之意是送不出去就給杜雲安了。

把個遊擊將軍謝玉京氣笑了,他這兄弟比麾下的兵油子們的臉皮還厚。

“治那什麼賈瑞的法子還是我給你想的,人也是我幫你找的,你小子過了河就拆橋……”謝鯨指著宋辰笑罵:“信不信人家姑娘知道了以後躲著你走!”

胡亂把裝銀票的荷包丟掉,將銀票塞進袖袋裡,宋辰站起身,一副送客、他要出門的樣子:“大哥慢走,不送。”

謝鯨用腳尖挑起那荷包,吹吹灰塵,仍舊胡亂掖起來:“你還挺小氣。”就是個毫無記號普普通通的荷包,這醋勁兒,也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