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萬個心眼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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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杜雲安正在幫杜仲收拾最後一點行禮,明兒杜仲和宋辰就要進通州大營了,頭三個月是不許出營的,因而杜雲安今日托了鳳姐悄悄回家送他們。再待一會兒,她就得回榮府去。

“哥哥,我聽說那個‘瑞大爺’的事了,是不是你……”雲安想了想,還是問出來。

原來這賈瑞最近出了一樁極大的醜事,叫閨中的女孩兒們都聽說了。

按此時習俗,二月二龍抬頭之日後,年節才算過完。二月二正日,世家庶民自有許多節俗,而書塾之中,也更有一件“祭求文運”、為書“熏蟲”的習氣在。

因嫡支的賈寶玉入塾讀書的緣故,今年賈家的家塾尤為鄭重——上一輩不論,賈寶玉這代,賈珍不學無術,他上麵賈璉、賈珠都是延請業師教導讀書的,他雖先前也請了業師,可的確是頭一位進書塾的嫡支。賈珍因此撥給家塾的銀子都厚了五成,學裡供應的茶和飯都升了檔次,這叫代儒也提起了些精神,要好好擺置一下家學。

代儒不僅要正經辦祭求文運、熏書蟲的儀式,還特特請了賈政等一乾文士入塾觀禮。

誰知他興頭頭的辦好了事情,塾裡的那些學生也算爭氣,賈政等人考了些書文都答的不錯的,正當代儒誌得意滿送賓客出門時,一個看上去就不是良家的女子衝上來抱住被眾人簇擁在最前麵的賈政的腿,扯著嗓子喊:“求大老爺做主。”

“據說是賈瑞騙了這女子攢下給自己贖身的銀錢,賈瑞說不幾日就湊齊下剩的贖她出去,這女子苦苦等著,卻不料賈瑞再沒去找過她。”雲安覷著她哥哥的神色。

杜仲還不知道此事呢,當下吃一驚,那什麼賈瑞的祖父管教的這樣嚴,原來還竟是個□□宿妓的人——杜仲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這等樣人,彆汙了他妹妹的名聲。

“後來怎麼樣?”杜仲問。

雲安瞧著真不似哥哥的手筆,也便罷了。其實她心裡可為賈瑞倒黴高興呢,就不信出了這等醜事那賈瑞還敢覥著臉往鳳姐身邊湊,榮寧二府也不容許他進門檻了。況且自己也少了些隱患麻煩。

“許是逼到儘頭了,那女子十分潑辣,當街扯了賈瑞的汗巾,果然與她的是一樣……賈瑞抵賴不得,險些把他祖父氣死,又驚著了榮府的二老爺……”

其實雲安許多話不敢當著哥哥的麵說:何止是汗巾呢?那花名喚做桃紅的妓子,是用一塊一模一樣的桃紅縐綢大巾裹胸呢。雖是冬日,可她當場抽出那方帶著體溫的巾帕實在是驚世駭俗,也正因為此,這事情才傳的沸沸揚揚,榮府許多老婆子私底下唾罵訴說。

“哥哥彆擔心,本來那件事就無彆人知道,現在出了這檔子事,他家更不敢提起來。”雲安撇撇小.嘴:“那位老太爺把該打的打了個臭死,他自己也累病了,賈二老爺就請他榮養了。那儒老太太求到鳳姐姐跟前兒,鳳姐姐也不肯作人情,反而往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狀,老太太發了話,叫儘快打發他們回金陵老家去呢。”

不僅賈代儒病了,連賈政也病了,蓋因那妓子特彆使的出來,賈瑞祖孫身上沒錢,她就撒潑打滾的不放當時在場的那些個老爺們走。尤其看上去最富貴威嚴的賈政,可是倒了大黴了,被扯著衣擺混叫“大老爺做主”,賈政實在耐不住圍觀百姓的眼,他的清客們手忙腳亂湊了一百兩才打發了那妓.女。

杜仲仍不肯放心:“那爺孫一家什麼時候走?”離開之前,得派人看住他們,務必不叫安安沾上一點關係。吃一塹長一智,杜仲現後怕不已,再不敢托大了。

“就這幾日了罷。”不是哥哥的手筆,雲安就信了七八分確有賈瑞騙相好的錢財的這事,忍不住心裡又添了一重厭惡。

事實上,因桃紅說被賈瑞騙去的是她攢下給自己贖身的銀子,傳言裡對這妓.女倒大都是同情居多,便是賈政等人也不好跟她找後賬,傳到後頭,基本沒這女人的事兒了,倒把賈瑞活脫脫編成了“西門慶”“陳世美”之流,鬨得賈家的家塾都出了名兒。

“行了,我這裡沒什麼事情了。通州買下的房子也收拾妥當了,就在大營附近。”杜仲不許雲安再操心:“你說的事情哥哥都記著呢。我閒了的時候就和你宋師兄到附近村鎮轉一轉,碰到好莊子就買下來。”

這才是她家裡的大事!雲安立刻上了心:“隻怕難有成片的地方,哥哥看到好田地就買下來罷,攢一攢日後和人家置換也成。若是有那種沒大野物的小山頭,哥哥也替我買一個,我們幾個姐妹要做生意呢。”

“做生意?銀錢不夠了?”杜仲立刻道:“我叫人把酒鋪裡每月的潤錢給你送去。”

周公百歲酒和長春酒賣的忒好,酒仙居恨不能天天登門來催,杜仲和宋辰哪兒有那些功夫日日合酒呢,便與酒仙居定了契,用這兩個藥酒方子入了股——也算沾了謝爵爺的光兒,他們師兄弟用這兩張方子換的是百年字號酒仙居的股兒。酒仙居畏懼宋辰繼父繼兄這座靠山,契約定的雖然複雜,但大致公平,兩邊都是誠心合作的。

杜雲安手裡還有其他的酒方,這也是趁機卸去那些繁瑣事情——況且這兩個酒方雖入股了,可裡麵那些個炮製藥材、合藥的小秘方可沒給出去,杜家人親手合的藥酒還是比酒鋪裡製的品質要略高一籌,尤其杜雲安親手合的,更是頭等的。酒仙居因此要在契約裡添了一條,每歲三節杜家要合一批上品放到酒鋪售賣……

“哥!不是缺錢,我們女孩兒們的事情你就彆管了!”雲安撒嬌:“也不是我們自己去弄,隻不過是找件事做罷了。”

他妹妹難得撒嬌,杜仲能說什麼,腦子裡已盤算上買山頭的事情,他琢磨著,還得儘量買的離京中近些。

隻分的那幾卷字畫,杜雲安此時已比她哥哥加宋師兄的身家都豐厚了,因此小姑娘也很豪氣:“哥哥挑好的給我們買,買山頭的錢我們自己出!”

“好。”杜仲忍笑。

“師兄。”宋辰在外麵,輕輕敲一敲堂屋的外門。

“快進來。”杜仲從東麵他自己的屋子走出來,笑道:“明兒進營,你大哥是擔心你呐。”

宋辰心裡歎口氣,這真沒有,是來找麻煩的。

“我大哥有件事想托安妹妹幫忙……”

杜雲安聽了原委,心裡亦對這位不記得模樣的謝鯨多了二分好感,這倒是難得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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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車去接安妹妹了嗎?”鳳姐方坐下歇口氣兒,就問平兒。

平兒笑道:“奶奶問的是第二遍了,已接去了。派了四個婆子、四個小丫頭子壓車,另有四個隨車的把式,這都比得上跟你出門的人了——奶奶可放心了罷?知道的說奶奶疼妹妹,不知道還以為安姑娘是奶奶的親女兒呢!”

“我不過白問一句,就招出你這些酸話來!”鳳姐笑罵道。

“那奶奶如何對安姑娘這樣著緊,往常我見你待寶二爺也沒這樣的。”

“你又作怪!滿口‘你’‘我’起來!”鳳姐笑道:“你往常也算細心周到,怎麼這件事上糊塗了?”

平兒想想,笑問:“難道是因咱們太太要把安姑娘給族裡的少爺?也是,日後安姑娘就是奶奶娘家的族兄弟媳婦了。”

鳳姐自然明白她說的“咱們太太”指的是嬸娘,因笑道:“不止是這個。你想想那日花廳後麵那座小抱廈裡的擺設布置,一色的白兔皮兒,是不是與安姐兒平明樓起居屋子裡很像?我問過鬆嫂子,那是嬸娘如今理事的地方兒——嬸娘什麼時候用過兔皮,這若不是安姐兒孝敬的才怪呢!”

“她孝敬的,不僅用了,還喜歡成那樣,日常在的地方都鋪設上了。好丫頭,你琢磨琢磨,嬸娘真疼安姐兒!”鳳姐擺弄著指甲笑道:“我與陽姐兒差得歲數大了些,姐妹間淡淡的……我以後倚仗娘家,說不得就是倚仗安姐兒呢!”

平兒用帕子捂著嘴直笑:“奶奶想著的,我是再不能。若我有一百個心眼子,奶奶就有一萬個!”

主仆倆都合不住,對著笑起來。

笑還未歇,外麵順兒回稟說:“太太叫奶奶上去。”

鳳姐頓時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