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還國庫欠銀(1 / 2)

鳳姐卻為何不笑了?

她分明一貫唯王夫人馬首是瞻, 除了賈母,就隻奉承王夫人最儘心儘力了。

可如今為何作出這番行止。實在是這一個年節王熙鳳經過的驚嚇比長到這麼大都多,一時還歎“塵埃落定”, 一時又是“驚濤乍起”。本以為“柳暗花明”, 誰知是“山窮水儘”。太太這一通拳腳打出去,全都疼到自家身上:散的那些個家底叫王熙鳳肉跳心疼,賠進去幾家子顏麵尊嚴卻令賈璉都羞於出門。

王夫人畢竟是她嫡親的姑姑, 娘兒們這些年都親親熱熱的, 況且最近事情多,王熙鳳一個進門不足一年的小媳婦已經趕鴨子上架匆忙接過了管家事體, 裡外上下都要顧到,一日裡少說也要往正房裡跑七八回。是以鳳姐也不推脫,更不敢耽誤,帶著平兒趕忙上去了——玉釧兒打起門簾,悄悄向鳳姐搖搖頭,鳳姐心下一沉, 進去果然看見王夫人又跪經念佛呢,邊念邊掉眼淚。

十日前, 王熙鳳還勸呢,如今情知勸了不中用, 也不提了,隻肅容近前去扶她起來。

王夫人用帕子壓壓臉頰,抓著熙鳳的手就問:“舅老爺可有信了?”

鳳姐心道果然問這個, 也隻好搖頭。

停了一會,王夫人又顫巍巍的說道:“你去問問舅太太,帶上你安妹妹一起。”

聽她這話,鳳姐吃一驚, 忙勸:“太太且再等一等,舅太太先已進宮探候過大妹妹,但太後仍不肯接見,這事暫且僵住了。”

太後將元春指配給北靜王太突然,且又是內宮的事,剛複事的前朝官員們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隻百官們,就連當今起先也沒往深處去想,隻當是個宮女晉身的女官,還是皇後告訴了,聖人也頭疼起來。

隻不過如今時局紛雜,皇帝方露出國本之意,朝臣們多將心神放在這件大事上。更兼這立太子、帝祚將更之際,正是北靜王這等異姓王爺最是受聖上和內閣忌諱防備的時候。北靜王水溶尤甚,聖上雖指甄氏女、六皇子的表妹給他為王妃,但聖上一體兩意,指婚對北靜王安撫示恩的同時,仍借給甄老太妃‘帶喜’的由頭令欽天監選了個十分倉促的吉日,可見帝心忌憚。一是以此向朝臣們釋放信號,二是不肯給四大異姓王舊日擁躉以北靜王大婚為機會重又聚攏聯結起來。

聖意如此,所以王子騰為首的這些姻戚老親求此事的恩典才會如此困難。

正因除了太子的妾有嬪、才人、選侍等誥封冠服,其餘皇子王爺何時有過這等榮耀。就連四皇子,也是因北靜王妃出身卓佳,襯出四皇子妃母家的舊事來,皇後才會特意擇選淑女降下恩典給他,是為了顯示皇帝在四、六兩位殿下身上一碗水端平的態度。饒是如此,也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來,有人猜測聖人是否屬意四殿下,大臣們的折子如雪花一般。

給寸功未立的妾室恩典已是難得一見,可一不可再,況且這次還是異姓王的妾室。當今頭疼呐,偏偏這爛攤子到底是落在他身上,耿太後難得堅持一回,皇後去勸都無用,太後說的亦有理,雖是她未曾慮全了,但一國太後的口諭豈能收回呢。

聖上也明白王子騰的不得已,倘若王子騰此時罷休退後,不僅賈家、王家幾家的女兒沒了前程,就連王子騰這些在朝的官員都無顏麵立足。

北靜王水溶也上表請罪。

此事要解決也容易,隻需給賈元春一份如同吳小姐的恩典便罷了。可難也難在此處,皇帝不願意給異姓王如同四皇子的恩典。北靜王祖上功最高,擁躉眾多,若是北靜王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還罷了,偏他年紀輕輕就傳出個“賢王”的名號,當今便更不肯將這特殊的恩典給他。

各方僵在一處,各自都進退不得。

王夫人等再著急都無用。

這時,榮府列位小姐的表現又各有不同。

首先切身關係的迎、探、惜三人。迎春骨子裡受老莊影響的一麵使出來,在此時尤為鎮定平靜,擔憂的亦是元春本身;探春心氣高些,也隻肯暗地裡打探消息著急;惜春卻有些左性,又小孩兒氣盛,私底下說要與大姐姐一起出家作姑子去。但因有迎春這個最大的不慌不忙,下頭兩個妹妹便像有主心骨一般,表麵上倒也過的如常。

再是四位客居的姑娘。事情剛發生,史湘雲就被史侯府接了回去,侯夫人對她態度之強硬前所未有,湘雲隻得悄悄囑咐寶玉日後彆忘了提醒老太太使人去接她。過了幾日,薛姨媽也借口咳嗽腰疼叫寶釵家去,這些日子薛姨媽雖常到賈母、王夫人處排解說話,但寶姑娘卻犯了春癬不曾露麵。至於另兩位黛玉和雲安,她們一個林如海鞭長莫及,隻怕還未收到信兒;一個身份尷尬,有自知之明,不言不語不摻和。這兩人都心明眼亮,知道這事躲出去怕也無用,索性安心同迎春一處擺弄那一院子的書本字畫。

榮府其餘人中,賈母是真犯了頭疼病,受不得嘈雜,除了寶玉,一並連姑娘們都不讓到上麵去了。賈赦一味躲在自己宅院裡高樂。賈政覺息悟性還不如後宅婦人,最開始還想北靜王尊貴、且與自家親厚,便是賈母大發雷霆後,賈政還有三分懵懂,初二日還到應請到家塾觀禮,一直到發生了家塾門口的事情羞回家中才漸漸悟了真意,於是愈發羞的不肯出門。賈璉精明,一早就躲到屋裡不出頭。賈環賈琮、賈蘭等還小,無人在意他們。這裡最‘可惡’的卻是賈寶玉,賈寶玉早就聽聞北靜王最是個文雅俊美的賢王君子,深恨無緣得見,這位公子慣來不恥理學教條,因而倒一廂真心為他大姐姐‘廝配得才貌仙郎’而高興了——亦是這滿府悲愴裡獨一份的快活。

且說王夫人對熙鳳又掉一缸眼淚,因賈母深怨她自作主張,隻得打發鳳姐到上院裡打聽情形。

王鳳姐出了榮禧堂,順兒悄悄來告訴:“安姑娘好好兒回來了,也未曾驚動上頭。”

鳳姐點頭:“知道了,你去告訴妹妹,我忙完了去看她。”又馬不停蹄往賈母上房裡去。

還未進院門,就見賈璉匆匆趕上來,鳳姐因奇道:“你來作什麼?”

賈璉卻道:“快告訴老太太,舅老爺親自來拜見。”說著趕忙又回轉去前麵見王子騰。

鳳姐吃一驚,忙自己進去稟告賈母,想一想又令平兒、順兒告訴王夫人和雲安。

王子騰來的低調,請他進書房來時賈政都未回神,還是王子騰道:“此來卻有正事,需妹丈請老夫人、大兄一起商量。”

賈母聽說,頭疼都顧不得了,命鴛鴦撕下太陽上貼的膏藥,一路開門,請王子騰到榮禧堂說話。

未見賈母、賈赦時,王子騰便是看到被扶出來正自哭泣的親妹妹,也不肯將打算說出。

王夫人急得了不得,一連串問了許多話,王子騰隻靜坐,不肯理她。王夫人就知這次的事情給二哥心裡種上刺了,益發哭自己命苦。賈政坐在下首,氣的臉鐵青,幾番要叫王夫人下去,卻礙於王子騰忍下了,隻再聽王夫人又說早死的長子賈珠時,實在窩火一拍桌案——

王子騰撇茶沫的手一頓,淡淡看過來。那神情喜怒難辨,偏偏逼得賈政這文人相公心下瑟縮,不敢當著人家哥哥的麵發作妹妹。

“舅老爺!”賈母拄著螭紋拐杖,還未進廳就道。

王子騰一乾人忙迎出去,賈母心急如焚,無心寒暄直入正題,因問是何事情。

王子騰道:“赦大兄未至。”

賈母皺眉,有心說不必等他,但見王子騰執意要等賈赦來了才肯開口,隻得急命家人再去催請賈赦。

此時榮禧堂正廳內,王子騰與賈母坐在上頭,賈政與王夫人陪坐下首,明明是骨肉親戚賓主皆在,卻雅雀無聲,整個正堂壓抑無比。所有管家下人都躲出去,遠遠在外頭聽用不敢上來,連給賈母上茶都忘了,賈母也不理論。

倒是宿醉方醒的賈赦一來便嗬斥道:“怎不上茶?老爺連你這榮禧堂的一口茶都吃不上了!”

危難臨頭,家計艱難到此,賈赦還這副爛泥模樣,找茬、窩鬥樣樣齊全,險些氣賈母一個倒仰。

王子騰充耳不聞,隻依次看向賈母、賈赦、賈政,隨即向賈母拱手:“我此來為元兒的事,上巳日不遠,不能再拖。”

宮裡太後倒是給元春挑了個好日子,命她上巳節入北靜王府。

“為今之計,隻能咱們自己想法子設一台階,使聖上、太後、北靜王及我等都有個退步的空當。”

這些賈母都想過了,隻是想不出這台階如何做。她本想要舍了老臉去求太後太妃,可這次才讓她看清了,老國公亡故後她這超品的國公夫人的臉麵其實早已不值當什麼——連甄太妃都沒接她請見的牌子。

“舅老爺隻管說如何做!”賈母灼灼的盯著王子騰。

王子騰沉吟片刻,方道:“國庫欠銀的事,老太君可知?”

“聖上正為國庫煩惱,戶部曾上表朝臣借銀占國庫藏銀半數之多,此時若府上肯自請還銀……”

“什麼!”賈母站起身:“這不行!開這個口子的罪責咱們家擔不起!”

王子騰苦笑:“除了此法,老太太還有彆個辦法嗎?待上巳日過,彆說各家的女兒,就是我和妹丈也無顏立足朝堂了。”

方才擺出百無聊賴狀的賈赦這會子不乾了,跳起來就道:“為著二房的女兒,叫我們所有人都饑荒嗎!王老兄說的輕巧,你知道我家裡欠了多少庫銀嗎!足足二十二萬兩!”

賈母怒瞪這不爭氣糊塗的大兒:“哪裡隻是元兒,難道不是為迎春她們姊妹嗎。”

“二丫頭的親事,我自有打算,總歸我是她老子!”賈赦混不吝:“若是大侄女懂事,就該自己擔著——若在二丫頭身上,我隻叫她去死罷了!”

王夫人尖叫,哭道:“她大伯好狠的心!”

王子騰累了這些日子,實在無心聽這些人煩鬨。她們以為還銀子是好還的嗎,為了這件事他得上下前後的去運作打點,和各方有了默契才登門告訴賈家此事——王子騰也是怕了,他恐怕自己先告訴了,賈家的這些人還不等他擺弄明白就在背後給拆台,反被彆人利用著給自家捅刀子。

“到如今已不是元兒的事了,倘若真叫孩子去死,這才再無轉圜了呢。”王子騰冷笑:“赦大兄動動口就叫太後背上逼死勳貴之女的名聲,聖上皇後不慈,北靜王不仁……我王子騰更是心狠手辣。赦大兄是這樣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