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紅鴉嘴(2 / 2)

“若不然咱們這個就叫做‘紅鴉嘴’罷?”雲安忽然笑問:“我覺的這名兒好!”

堂下所有姑娘都不肯,迎春還說:“金鳳蕊都強得多,你怎麼隻聽著了紅鴉嘴?”

黛玉捂著胸口直笑的停不住:“都是我招的,是我的罪過了。”

那人家米其林還是輪胎不是冰淇淋呢,名字新奇順口才好呢。雲安心想,益發的覺著“紅鴉嘴”這名兒好,古人因用鳳仙花彆名蔻丹花而將染過的指甲喚做“蔻丹”,此時給指甲油起名紅鴉嘴,興許百十年後,人們就把美人兒朱紅一點的纖纖細指稱作“紅鴉嘴”了呢!

梅月荷月等經曆過“杜家藥酒”的事,又都見過她們姑娘家那條叫“虎子”的威風大黑犬,此時如老僧入定般冷靜,彆說這還是從詩句裡摘出來的“紅鴉嘴”,已經因此添了一些文氣兒了。

不管如何說,五日後,都中東西廟街上開了一家專營女子物件的小鋪子,這鋪子招牌上書著“金鳳蕊”三個大字。沒過多久,京中就傳出來東西廟街上有家鋪子給女子染指甲,是從前大內的法子,染出的指甲顏色正,花樣多,還能在指甲上作畫來的!

又一月,連閨中的女孩兒都知道有一種極好看的指甲叫做“紅鴉嘴”了,於是每逢廟會,這條街上仕女雲集,竟比從前還要熱鬨出一倍來。

……

杜雲安三個,真真心有溝壑,隻待這見識一開,便一通百通了。

為何這樣說,卻是因為在哪兒開辦鋪子引起來的。正如黛玉從前說,京城大,街市旺鋪數不勝數,因此要挑選個價錢、人流、位置樣樣都合適的殊為不易。

她們弄的是女客人們光顧的鋪子,為長久計,更要慎重。

幸好這數月的邸報沒白看了,三個閨秀沒遊遍京城,卻也叫她們在字裡行間找到處好地方。正是這東西廟街上。所謂東西廟街,顧名思義,就是東廟隆福寺和西廟護國寺中間的這條街市。因兩處寺廟都以花廠聞名,春有桃杏,夏飄茉香,秋品桂菊,冬尋水仙,因此每月廟會,皆客從四方來,還大抵是些尋訪美景的雅客。更叫諸姊妹驚喜的是,下人稟告說這條街市兩側的鋪子種類琳琅,不僅花鳥蟲魚是其特色,還有有字畫古玩、綾羅珠玉等尋常百貨。

當機立斷,這三個就湊錢買下來一所店鋪,此時那諢名“紅鴉嘴”的蔻丹還沒影呢。

花了六百五十兩銀錢的鋪子足空了半個月,四鄰隻看到每每有夥計打扮的人運送貨物進去,整日也都打掃規置,隻左等右等不見這鋪子開門做生意。因又見那些貨物是些通草絹花、繡線荷包一類的婦女零用之物,無甚新奇的,都背後嘀咕說這東家恐怕是個新手,想來擠不過這街上另兩家同類店鋪雲雲。

可誰知道這鋪子竟像是買通了財神爺似的,一下子就起來了呢。連後麵的院子都用上了,不拘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個個屈尊降貴的來光臨。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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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家裡母親嫂子有針黹好的,或者會紮花兒的,或者絡子打的好的,都能將東西放到‘金鳳蕊’去賣,鋪子抽二成雜費,八成歸個人。”雲安三個將平明院裡的人召到一起說。

“姑娘們體恤,我們可得感恩!”梅月等大丫頭看下麵眾人:“原是姑娘們心善,想著咱們各有一大家子的人,或許家裡隻有咱們一人當差拿月例的,老子娘兄嫂姊妹都尋不著飯吃,一家子人隻指著一份月錢過活不容易……”

這話說出來,底下粗使的小丫頭子和些婆子就連連點頭抹眼淚,她們雖是下人裡老實厚道的那一撥兒,也因此在府裡改製的時候沒被黜回家裡,可家裡麵也受了很多影響,最要緊的一條就是府裡用不了那麼些人,不管忠的奸的,總歸一大半都家去沒了生計,可不是艱難起來了麼。

“這鋪子有女掌櫃女活計,和太太奶奶們名下的產業並無不同。姑娘們除了看看賬本兒,其餘一概不理——你們作的東西鋪子收不收,定價多少等等一概同姑娘們不相乾,隻管攢些兒自家跟湯掌櫃的商議,萬不許為這個來求到姑娘門上的。若有這樣的,不止再不收你家的東西,更甚者,把姑娘煩惱了,關了鋪子,你們家可就犯了眾怒了,個人做事情前先要想一想……”繡桔又上前□□臉。

荷月又安慰一番:“咱們姑娘們任命的湯掌櫃最是個心正的,隻要活計細致能入眼,必定一樣對待。到時收你們多少東西,賣多少,價錢如何,都有人一筆筆記下算清楚,拿錢押手印都一應俱全的,大家放心就是。”

“就是家裡沒有拿的出手手藝的,也不打緊。你會什麼東西,比如做個撥浪鼓,捏個大福娃娃的,也都能攢一處趁廟會的時候在鋪子前頭擺攤兒,這難道不是個進項嗎……”

一通話出來,所有人心頭都火熱,更有問編筐子、養花養兔子的能不能也在廟會上賣。雪鷺就笑:“那鋪子前的地方不小,你們一家子才有多少東西呢,隻同類的聚在一處,擺五六個攤子是儘夠的。”

“都著緊上心些,如有親戚家的東西果然好的拿去賣我們也不管,隻你們大家商量著來。倘若因此耍心眼使手段,鬨出事來,姑娘什麼也不說,隻一並削了這件事情,將門前地方租給彆人就是。”

這事才宣布了,隔日花婆子就進來稟報說:“今兒有好些人到鋪子前麵,不僅將那塊地方打掃極乾淨,更連不平的地方都鋪平了,連鋪子的台磯都擦的亮晶晶。他們也真心誠,男人們都不靠近了,在老遠的牆根下給鋪子守衛呢,那幾個女人就幫忙打掃。問她們話,她們隻說謝菩薩姐兒們。”

司棋就悄悄告訴姐仨:“這是最難的幾家,女人們都不拿行的,因此從前也沒選上來,隻養些兔子,房錢房後種些個青菜過活,姑娘們許他們擺攤兒,可算有奔頭了。我聽說有一家的女人最利索,她家的兔子雪白雪白的,原隻能皮子賣兩個錢兒,如今有了這恩典,昨兒叫她男人連夜編了十來個小圓籠子,要在廟會上將白兔兒賣給逛會的姑娘們呢——據我知道的,這個很好賣的。”

黛玉忽而感歎:“原本不是他們不能,隻是從前沒有機會罷了。”

迎春和雲安也都點頭,這才一晚上一白日的功夫,這院裡的人都想出多少行當來了,聽說還有嬤嬤家的小子們合夥做花毽子、陀螺的,今兒嬤嬤們還拿進來幾個十分好看的,說是孝敬姑娘們。

“不止呢。”繡桔接話道:“那些個小子心眼最活了,老媽媽們說他們還打算買魚養水缸裡,春天的廟會賣金魚;夏天就到京郊的泥潭子裡挖那種小小的睡蓮,放在小缸裡賣;還商量著捉蛐蛐,賣蛐蛐籠子……就沒有他們想不到的。”

雲安就笑:“叫注意些安全,那些泥窪子不是鬨著玩的。”

正說著,就見司棋紅著臉問:“我們能不能也將做的東西給鋪子賣呢?”

房裡其他大丫頭都看過來,迎春看這情景,就道:“你們也想嗎?”

這些姐兒就沒有不靈巧的,幾乎個個的針線都過的去,聽見了忙點頭:“我們沒事的時候做活,攢下了不少東西,白放著可惜了。”又都忙著表心意:“絕不耽誤差事。”

杜雲安三人原本沒把這些本處當差的人算上,尤其沒允許房裡的丫頭也作這個,一則是因她們是貼身的人,針線流出去生怕不好;二則也因她們擔著差事,若也能做活賺錢,可能就不如從前儘心了。

可現在瞧著,根本禁不住,這幾個人忠心才來問,那其他的人將自己做的活計悄悄給家裡人混在一起送鋪子的肯定有。

“我們在書上看到,還有許多大內的宮人賣針線度日呢,這原也沒什麼,隻是不做荷包帕子這等物事就成,或弄些小屏,或作桌套袱子。難道咱們鋪子裡賣的東西不是女子所作嗎?”沒成想,最開明的反而是黛玉:“年節是咱們在老太太屋裡看到那幅‘慧紋’,就是活生生例子。”

雲安和迎春思索一番,也應了:“你們的東西先在咱們屋裡做一遍記錄,然後交給花嬤嬤帶去,你們要的繡線布料也告訴花嬤嬤,她記下來給你們。”總之進出都要查檢都要有記錄。

“院裡的其他人也依照此例,你們兩兩輪值管這個,若有事情我們隻找你們就是。”

這時仍是司棋,咬著嘴唇不好意思道:“好姑娘!既然我們的是我們的,不與家裡一處,那銀錢也給我們自己收著唄!”

雲安三個就笑起來,雲安腦子裡閃過一個“潘又安”的名字,認真看兩眼司棋,就見這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卻有幾分堅定。

“行!你這話有理!準了!”

丫頭們皆感恩帶笑,侍奉起來越發起勁,不當差的時候就三三兩兩、大丫頭帶著小丫頭坐到光亮處做活,反而竟少了許多拌嘴、打鬨、霍霍花草鳥雀的小事故,倒是意外之喜了。

平明院裡愈發有“平明”之意,叫人看到天光,活的越有希望了。

但這兩三個月裡,還有一位太太夫人日漸消沉,怨天尤人,恨沒個盼頭呢。

說的是誰,正是王夫人。

王夫人那日留杜雲安說話,後兒又示好,為的就是要把狀委婉的告到王子騰耳朵裡。正因這個,才三番五次的教杜雲安回王府探望她嫂子,雲安也照做了,每次都將所有願同去的姐妹們都帶上,隻當是春遊散淡了。

王夫人殷殷叫壓車的兩三個心腹如周瑞家的也一並帶上了。

隻是這幾個人去了幾回,王夫人皆沒等到李夫人乃至王子騰的動靜兒,到底忍不住,親去了一回。

可惜王夫人被先前王子騰在賈母賈政麵前給她撐腰的舉動迷了眼,沒料到王子騰夫婦是真惱了她膽大妄為。無人處,李夫人將話問到了她的臉上:“我們一心為外甥女打算,為她求人鋪路的時候,你在背後拆台捅婁子,當時你可曾想過你哥哥才求過人,可曾想過我這做嫂子的巴巴到謝家去暗示人家呢?等到出事了時候你脖子一縮,病了暈了,你哥哥卻在外頭奔波了多少時日,受過人家多少排揎,更不提這幾家子所有的女孩兒都差點得作姑子去!你倒好,才消停了多久你就又有事情了,鳳哥兒是你親侄女,你作的事情把闔家的銀錢都賠進去了,她想點法子儉省度日,你都容不下!我隻問你,是不是跟家裡有仇,見不得大夥兒過幾天太平舒心的日子!”

罵的王夫人抬不起頭,李夫人恨得扔下最後一句:“你哥哥親口說的,他勸大姑奶奶消停度日,日後再不管你家的事了!若你日後不作夭,人前,賈家還有我王家兩個姑奶奶。若是你還不悔改,我們就隻有鳳哥兒一個賈家姑奶奶了!”

“送客!”李夫人冷笑,如今鳳哥兒掌了榮府的管家權,她那唯一一個怕王若毓為難安安的擔憂也沒了,如今還給她臉麼。再給她留顏麵,隻怕她又膽大包天的縱性施為,一次次的大家的日子也都彆過了。

王夫人家去又病了,但到底是知道怕了,於是命周瑞家的:“悄悄將放在外麵的賬收一收,等這次的錢回來,暫且停了這樁時。”

周瑞家的答應了,忙告訴她男人去做。

如今周瑞身上原有的掌管春秋兩地租子的肥差也卸了,現是在正院聽用,如今隻照管寶玉出門的事,早急著謀個新差使了,聽到王夫人吩咐,可不就要儘快辦成了,好好表現一番麼。

誰知他太急切了,逼得一戶人家要賣兒賣女,那家的老祖母險些在他家門口吊死了。動靜鬨得大了些,驚動了王子騰留下照看都中局勢的人,那人不敢怠慢,暗查了一番,才將事情稟告上去。

因此這年端陽節前,王子騰好容易歸家一日就氣的胸口疼,李夫人冷笑:“你還要管她?”

王子騰將紙條引火燒了,陰沉著臉道:“我王子騰承諾的話,什麼時候不算過!說不管就不管了,隻是你尋機囑咐你侄女一聲,彆叫她學她姑姑的蠢!”

“這鬨出來,可是帶累一家的事?”李夫人猶不信,看著他問。

王子騰往後一靠,伸手將夫人攬到懷裡,漫不經心地道:“那又如何,帶累的不是我家。賈存周自己受著罷。”

“原是我管的太多了,縱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若我還肯管——夫人信不信,今兒她敢放貸盤剝,明日就能稀裡糊塗摻和到爭位奪嫡的事情裡!”王子騰摸摸鬢角:“為元兒的事,已白了泰半的頭發,若再如此下去,夫人豈不嫌棄我這老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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