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惡客(2 / 2)

這狗兒特特借了保長家的驢車來接老丈母娘,果然沒借錯了,人家的態度實在客氣。

方走到說話不會叫莊子看門人聽見的距離,王狗兒已興奮的告訴劉姥姥:“我的娘!你怎麼奉哄的人家?怎的這樣仗義大方呢?”

劉姥姥停下用柴草破席將包袱藏底下的手,忙問緣故。

王狗兒喜道:“您老替全家打一回秋風,誰知竟有能耐替我尋了個長長久久的差使。我有了正經的差使,咱們日後也不用求親靠友的了,便是日後再往人家莊上去,亦隻是走親戚拜訪的,咱們也不空著手,家下有什麼就拿什麼,隻要東西乾淨,咱們心誠,我打量他家並不會挑理嫌棄。”

急的劉姥姥了不得,連聲問:“什麼長長久久的差使,你倒說呢!”

狗兒就笑:“莊上的管家見我在本地的人口熟,又能拿事,便說請我仍做先前搗鼓的行當,不用自家去銷賣了,隻把東西收來規弄好,他派車來拉,到他們城裡的鋪子去賣。”

劉姥姥疑惑:“這不還和從前的事務一樣嗎?從前你收來的那些菜乾不也大都賣給他莊上了麼。”

“當然不一樣,以後不用我瞎弄了,得聽他的話做,比如春日的薺菜婆婆丁,夏裡的荷葉蓮蓬,入秋曬菜乾曬果脯曬花曬草……不管是從彆處收上來還是我鼓動鄉鄰做,隻要把品質好的貨物交上去,他便按定契結錢,每月還另給我一份月例。要忙的事情多著呢,你老品品,是不是有那些大戶人家買辦的那味兒?”雖貨物上賺的肯定不如以前多,除去成本至多餘些小錢兒,但那份月錢才是叫王狗兒興奮的事。這可是長長久久的差使,乾好了未必不會派給他更要緊的活,況且隻這行當裡跑熟了,日後自己也能混出門路,連板兒長大了也能領他做這一行的買賣。

回到家中,闔家看那一大一小的包袱,都倒抽一口涼氣,尤其狗兒,捧著薄薄幾冊子啟蒙的書,嘴唇都抖了。

杜家沒給銀兩。大包袱裡是幾大塊細布、一食盒吃食,以及一匣子筆墨紙硯及蒙書。那小包袱裡卻是好錦緞的尺頭。

王狗兒祖上做過官,他小時候過過幾天少爺的好日子,亦識一籮筐的大字。可後來家境越來越落魄,那些書本價高,是最先賣掉的,到如今他想教兒子幾個字都買不起本書,沒有書他也不敢認真教,因許多字他自己寫的都缺胳膊少腿的,誰曾想這遠到天邊的‘親戚’如此看重呢!彆看隻是幾本蒙書,隻要板兒學會這書裡的所有字,那他日後必定順暢許多,不用看著天時旱澇吃飯,謀個活計掌櫃的活計不在話下。

劉姥姥和她女兒感恩戴德的直念阿彌陀佛,劉氏從盒子最低下拎起那條好肉,掂一掂,笑道:“一刀肉。我的娘啊,一籃子乾棗給壓的回禮這樣重,早知再拎上那兩隻老母雞了!”這一刀肉就是六斤六兩。劉姥姥拍她閨女一下,指著四樣吃食:肉,魚、糖、茶葉,老寡婦眼眶都紅了:“四色禮,人家真拿咱們家當親戚走動的。”

狗兒小心翼翼的將書本放回那匣子中,神采奕奕:“您老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如你老說的,人家確實當親戚招待的,這才準備了這些東西,沒像那種打發人似的舍幾兩銀子——但人家連這慮著了,怕咱們緊巴缺錢使,不好開口。”

他指著那上好的綢緞,告訴劉姥姥:“這個其實是叫咱們換錢的。這樣顏色花樣,這一塊尺頭足夠大人做一身衣裳了,直接拿到綢緞行或成衣鋪裡,人家直接給換錢的。我小時候見我奶奶就是這樣給老家的親戚回禮,這是既保了你的麵子又給實惠的做法。”

李氏又合掌念佛,“我才想說呢,那一大包東西都是可著咱家得用給的,但怎麼還送了這莊戶人一輩子用不上的綾羅綢緞呢。”說著李氏都不敢再摸那花紋,緊著包起來,免得刮壞了。

至此後,王狗兒賣力做事,閒暇時就同板兒一起讀學那蒙書,不會不懂的就厚著臉皮去問去學,倒比他小兒時學字認真努力的一百倍。有他影響,便是大女兒青兒也漸漸略識了些字。此為後事,暫不必多說。

隻說這回之後劉姥姥寬了心,感杜家情誼,倒時常走動起來。每每不過拿家裡有的做禮,並不刻意另置辦貴的,杜家回禮亦是如此,不必像頭一次那般鄭重,有時是劉姥姥當日吃的好的一盤糕點,有時是莊上新下的果子,這樣一來更添些親密,倒真如親戚那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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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杜雲安才結了劉姥姥這善緣,從這積年的老人家這裡很學到些樸實道理,迎春黛玉兩個是真真兒長了尋常百姓的見識,三個姑娘各有各的收獲。正自在和樂時,杜雲安忽的惡客登門。

這一日已是冬儘春回,莊上的迎春花開的極絢麗燦爛。也不知是原有的還是杜仲收拾山莊時叫人種的,迎春花叢居然單占了一個小山包,就在彆院旁,離得極近,姑娘們從自己屋子裡往那邊看,叢花勃勃生機映著春日陽光,美的能刻印進人心裡。

雲安放下毛筆,端詳自己做的詩,搖頭道:“還是匠氣,生搬堆砌!”

說著就看黛玉,無奈道:“平平都是拜你為師學作詩,香菱多有靈氣呀!我還比她多學了這些年字、多讀那麼些書,偏偏她作的哪怕不通讀著也覺的好,我作的卻跟跟嚼過的甘蔗似的,廢渣子連雞肋都不如……”

黛玉一麵點頭一麵笑:“這話很是。香菱自從她父母傳來下落,心胸越發開闊了,這詩作的也越有靈氣了。她偶得的那幾句好句連我也作不出。”

迎春本倚窗看對麵迎春花叢,聽到這話忍不住回身捂著嘴笑:“還有我陪你呢,我也不會作詩。”

杜雲安支著臉頰,歎氣:“你又忘了昨兒你贏了我多少盤棋了?”

迎春一僵,唯恐大姐姐這臭棋簍子又拉自己下棋,待要岔開話,走到桌前拿起雲安新作的詩,正要說話,梅月進來稟報:“姑娘,來客了。”

“是劉老娘嗎?”屋裡的小丫頭們忙問。

梅月搖搖頭,皺著眉頭道:“從沒聽說過的人,咱們也不認識,倒是車馬和跟車的人是寧國府的。”

“那是什麼人?”迎春問。

“寧國府賴二管家的媳婦也在裡頭,她說是珍大奶奶的母親和兩位妹妹到西山碧雲寺拜佛,因貪看春景走岔了路到了這邊。尤老太太年邁,想借咱們莊上歇緩一會子。”

“從碧雲寺怎的走到咱們這裡?”雪鷺擰眉問。這可迷的有些遠了。

梅月搖頭,女孩子們都覺得事情蹊蹺。

偏今日陳老縣君出門了,若不然老縣主出麵打發了正好。

雲安皺著眉頭,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對梅月吩咐:“開了莊外的那一處院子給她們歇腳,就說我們都不在,就不請她們到彆院裡了。”

梅月為難,因道:“守門的莊丁以為是親戚,她來打聽姑娘們在不在,莊丁娘子告訴了。”

“啊?”雲安心裡不對的感覺更重,這極具殺傷力的母女三人不會真的奔著自家來的罷?可為什麼呢?

“那便說我們不便見客,請親家太太、姑娘見諒,開了大姐姐說的那處院子打發她們。”黛玉小脾氣上來,直接道。

得了明話兒,梅月也不看自家姑娘了,趕著就出去吩咐。

雲安擰著眉,隻覺的不會這樣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