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支開(1 / 2)

王子騰走出宮門時, 秋風一吹,被汗浸濕的官袍貼在脊背涼浸浸的,端的是遍體生寒。

這是有人借太上皇身體不安將賈寶玉那塊“祥瑞”捅到了當今那裡, 招數雖是小道,卻陰損凶狠。從古至今, 生帶異象的都是什麼人呢?不是開國聖君,就是中興之主,但凡不能取信聖上,等待這些親族的就可能是滅頂之災。

虧得聖上胸襟, 沒有當真。

王子騰回府後, 立刻命人去查寶釵金鎖的事。榮府一直都有他的人,不一時就回稟了上來。王子騰一聽,不免氣笑了:大妹妹蠢大膽,二妹妹倒是精明,學寶玉“銜玉而誕”學的倒快, 弄出個和尚給的金鎖來。隻是那個蠢的是真事兒,她這精明的卻是假的可以。

好在寶玉自己都三災八難,打小兒身子骨就跟女孩兒似的羸弱,論讀書學問,論人情交際,都不出彩,都中傳揚最多的反倒是他那句“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 便覺濁臭逼人”的小兒胡話, 足見這什麼通靈寶玉無甚奇效。是以當今並不以為然, 不過當成君臣之間的小玩笑而已。玩笑過後, 王子騰也得自認勞碌命, 將此事料理清楚。

“……聖上寬宏,我等卻不可不知感恩。這種神異奇事傳揚多了,終究不好。”王子騰對賈政道。皇家都未出祥瑞,你賈家出了,還鬨得人儘皆知,意欲何為!

賈政麵色蠟黃,怎麼也想不到舅兄令人請他來,說的是這種要命之事。

見賈政不想辦法料理倒自己先驚惶失措了,王子騰心下就看不上,擺擺手道:“原是我糊塗了,禁不住她求幫她弄出個這謊話來,妹丈勿怪。日後隻需約束家人言行,不叫再傳說即可。”

賈政急忙拱手應是,十分感激不儘。

王子騰對著他這一撥一動的做派實在無奈,話不投機,將事情說過了也就罷了,並無半句彆話。

待賈政告辭去後,王子騰回到內宅,李夫人因問:“二姑太太從榮國府搬出來,老爺覺得收拾哪所院子好?”

王子騰皺皺眉頭:“蟠兒二十許的大人了,也應當做個頂門立戶的家主了。況且薛家在都中並非沒有宅子,隻叫她們回家裡住才好,不然什麼時候能立起來呢?”

卻是王子騰想起仲哥兒與薛蟠差不多的年紀,可仲哥兒早在十歲時就已經在支撐門戶,撫養幼妹了。王子騰心口微疼,彆人的兒子尚且受他照拂庇護,可親生的兒子卻自己掙紮到這麼大——這樣一想,王子騰又酸澀又自豪,但管顧侄子外甥的心更淡了幾分。

李夫人對賈家薛家的心隻有更淡的,聽他這樣說,並不肯虛做友悌賢惠,當下就叫等著吩咐去收拾房屋的管事下去,一麵對王子騰道:“明兒老爺在家,親自對二姑太太說罷。我說了的,隻恐她不信。”

王子騰哂笑:“這也由不得她了,原本寶釵丫頭與寶玉倒也不失為好親,偏她畫蛇添足弄出這什麼和尚批命又給的金鎖。銜玉而誕太神異了些,大家反不當真。可那什麼和尚批命,卻是尋常之情,世家的公子小姐多有此事,如今她自家說‘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這一來是萬不能成寶玉了,畢竟寶玉的玉是‘假玉’,也算她自作自受了。”

次日,王子騰果然如是對薛姨媽說。

薛姨媽大受打擊,怎的她百般才琢磨出來的助寶兒達成心願的高招卻成了翻車的絆腳石?

“二哥!既然寶玉的那件事不當真,寶丫頭的事也不作數罷?”薛姨媽覷著王子騰的神色說道。

“到底是有‘金玉相配,姻緣天定’的嫌疑!”王子騰冷笑:“你想你女婿是那赤光盈室的漢光武?還是生帶異香的宋太.祖?”

薛姨媽訥訥不敢再說。

回家後到底抱著寶釵大哭一場,邊哭邊道:“我的兒,你把那些想頭斷了罷!但凡有一點能行的通,你舅舅不會這般疾言厲色……”

“媽,我想應選。”寶釵卻不像薛姨媽那般悲慟,靜坐了一會子,忽然說道。

不能薛姨媽誤會她是自暴自棄的逃避之舉,寶釵已冷靜的又道:“這原是我想了好一陣的事,隻是媽之前費心替我張羅籌劃,我不能說。如今突然有這事,倒也算天意。”

薛姨媽因勸她說:“你元大表姐的例子在前,白白苦熬了幾年,也並未熬出來。我的兒,千萬彆意氣用事。”

寶釵笑道:“媽放心,我知道。請您跟舅舅提一句,舅舅必然答應的。我與元大姐姐不同,她是舉薦入宮,我且正經應選就是,選不選的上都是我的造化。”

薛姨媽似明白又有些糊塗,但她曆來能聽進女兒的話,果然將話告訴了王子騰。

王子騰隻叫人回複:“知道了。”因又對李夫人歎息道:“寶釵丫頭倒冰雪聰明,我不好開口的,她自己猜著了。”

當“有玉方可匹配”的話傳到聖上耳朵裡後,寶釵的終身就再無其他選擇餘地——天下至尊至貴之玉,唯有那方傳國玉璽!聖上即便不將什麼癩頭和尚的批命放進眼裡,卻也不妨將人收入後宮。後宮佳麗何其多也,無非添一個美人而已,許若乾年後,又是一則“鉤弋夫人”類似的逸聞。

不過一二日之間,薛寶釵的終身便有了定論,隻待明年參選,現在卻並不好告訴彆人知道。於是薛家一麵抓緊打掃京中房舍,預備中秋之前搬出去,一麵說寶釵犯了她胎裡帶來的熱病,辭去榮府管理事務之責,從致遠齋搬回梨香院中閉門不出。

賈母不知內情,反而覺寶釵知情識趣,對這姑娘,也不免生出二分喜歡來。

是日為八月初五,林如海官船抵達京城,因慮著林如海公務在身,賈母將接風宴設在初六日。

初六日,賈赦賈政都正經接出門去,林如海先拜見了賈母,又與舅兄好一番敘談,直到宴起,複才又至榮慶堂後新蓋的大花廳。

黛玉同杜仲、宋辰師兄弟是昨日親候在港口接了林如海一行人的,連雲安也陪同黛玉一起,這兩位小姐昨日便已歸家不提,因此今日榮府宴席隻有三春姊妹及湘雲跟邢夫人坐在圍屏後。賈母益發感歎冷清,因笑道:“姑老爺非是外客,請女孩兒們來拜見姑父,坐到這邊來罷。”

迎春姊妹無法,隻得挪出來。因是小輩,林如海倒不覺如何,隻是格外注意了一眼女兒的金蘭姐妹。

做官坐到林如海這份上的,隻要他願意,無論俗雅庸人,說話行動都能叫人如沐春風。這宴席上就如此,賈赦一反平日對著賈政那些文人清客冷淡之情,直拉著林如海說些金石古玩,興致之高連賈母都暗暗驚訝。

反倒是賈政,宴上沉默異常,這裡除了賈母和寶玉之外,旁人皆知他正為“通靈寶玉是二太太假造”的事不自在,都也不敢給他引話題。此事闔家都知道了,賈政嚴命日後不許再提什麼“銜玉而誕”的鬼話。隻慮著賈母年高,素來又最看重寶玉的那塊“命.根子”,寶玉又是藏不住話好犯癡病的,恐他癲狂起來在老太太跟前露了痕跡,於是通都不敢告訴她們。賈政又借口這段時間親自教導寶玉,不叫寶玉去上學,免遭外人神色言語,鴛鴦和襲人等皆出力瞞個嚴實。

隻不過榮國府的這兄弟倆,賈政越不自在,賈赦就越得意。方才在前頭書房時,還當著林如海的麵勸說賈政:“寶玉的事恐怕瞞不了多久,二弟還是儘快想法子告訴老太太知道,免得老太太還要白費那多期盼,實在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