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發家正此時(2 / 2)

這些長輩入座後,就格外顯出宋五太太來了。彆處都是夫妻雙雙入座,隻有宋五太太這裡空出一把雕漆交椅。

宋五太太一身縞素,及到雲安捧著茶奉上來:“五嬸子請喝茶。”

這五太太半斜著身子,將交椅隻坐了個邊沿兒,看似謙恭弱質,可那雙打量人的眼睛可半點不客氣,隻管覷著眼上上下下的端詳,也不接茶。直等了片刻,這五太太才施施然接過茶來,慢條斯理啜了一口,方道:“三哥兒媳婦看著倒是個好的……”

不等她再擺譜兒往下說那些個教誨的話,雲安已接過她身後丫頭奉過來的表禮,屈膝一福,已接口笑道:“謝五嬸子稱讚。”

宋五太太頓時甩下臉子來,可上座的宋老太爺卻含笑點頭,再看左右,他左手邊老族長半闔著眼好似睡著一般,右邊並座的老太太雖未點頭,卻也是滿臉笑容。

宋辰的嘴角微微一勾,不枉他昨晚上著意提了這位五嬸的話——宋辰方回祖宅拜見親人長輩時,這位五嬸還不知所謂的說了一通,好似全然不記得她當日差點逼殺宋辰生母的事了,宋辰木頭樁子似的在她麵前一站,就抬腳往六嬸那邊行禮去了。

料定這五太太還要拿大說那些教訓的話,宋辰本今日也要如此作,可昨晚上卻被安安攔了:畢竟是當著那麼多族人的麵,犯不著落個不敬長輩的名聲兒。依雲安的想頭,這種人隻需笑臉截住話頭就足夠了,若她當堂發作,也不是自家的不是。

果然宋五太太臉拉的厲害,卻也沒敢再作怪。

宋六太太忍著笑,喝茶後親手給了表禮:“好孩子。”

熱熱鬨鬨認了親戚,諸人心裡都有了底兒,尤其還見過這位三奶奶無視霍氏的女眷,更明白這位不是好拿捏的。人家還是個靈巧的,並不硬頂,卻能將為難整個撅回臉上來。於是族人們心裡有了計較,並不肯因年輕而輕慢她。

因人口多,認親禮便不包含小輩們來拜見宋辰兩個,直到將他們送進了暫居的院子,雲安才由兩位堂嫂帶著見過平輩及小輩們。方收了一堆未開的表禮,便輪著雲安散財了。

雲安親手給荷包,梅月就奉上一匹布頭。

這表禮乍看一般無二,其實也有些差彆,比如布料顏色質地。根據親疏遠近、嫡庶分支微有不同。宋大奶奶等人在旁看著,都暗暗點頭,越發覺得知禮懂事。

好容易排到霍氏,她忙趕上來道萬福。

雲安卻是一招鮮吃遍天,不等她說彆個話,已取出一個紺紫底合.歡花的荷包,放在梅月捧來的一匹醬色布頭上。

霍氏臉上僵了僵,隻好捧著禮物再屈膝一禮。

雲安仍不說話,微微點頭就看向後麵兒。

不情不願的退到一旁去,霍氏摸著滑溜溜的洋緞子,又氣又恨,這麼好的料子,若是紅的該多好!哪怕是換個彆的嬌嫩顏色,她也能做一身好衣裳。偏這種表禮,沒有個跟人調換的道理。還有那荷包,上好的繡工,繡的還是她喜歡的合歡花,偏用色都暗,透著種古樸意味,也不合用!

幾個妯娌看霍氏吃癟的樣子,又忍不住低聲笑起來。

等都廝見過了,暖房裡隻餘下宋大奶奶打頭的幾個親近人,宋二嫂方笑問:“你這機靈鬼兒,難道故意的?”

這大半日相處下來,雲安知道這位二堂嫂是個直爽性子,她攬著宋二嫂家的雙丫頭邊逗她玩兒,邊笑道:“什麼故意的?”就是故意的,沒有她給東西,還叫自己不痛快的道理。這二端表禮就是敲打的意思。

宋大奶奶搖搖頭,指著宋二.奶奶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丁是丁卯是卯的硬著來,就該學弟妹這樣,那種糊塗人,彆理她就是了。”拆了□□,看她們還怎麼爬!宋大嫂覺著自個也學到一招對付五太太的法子,回頭就與婆母說道說道,省的每每五嬸都來她們二房說那些有的沒的,宋大奶奶真怕她的一兒一女聽多了那些損人不利己的條框規矩,萬一哪個信了真正害孩子一輩子。

宋二.奶奶是真覺得解氣,也真覺得雲安合眼緣,這會子拉著雲安嘰裡咕嘟的好些話聊說。

雲安小夫妻在這邊住了三五日,臨回襄平前還又散了清錢一百串,賞給闔宅的廚役、仆婦和丫頭們的。

隻是宋大奶奶幾個卻都沒工夫談說三弟妹的手筆,妯娌們聚在一處商量事情。

宋二.奶奶邊看信,邊興衝衝的道:“我娘家說願意將家裡的鹿棚分出小半來給我!”

“到時候將鹿茸供給三弟妹的鋪子,正正經經是個細水長流的好買賣。”隻這一項就足夠她們屋裡的花用了,宋二奶奶想起往年那些藥草販子收鹿茸的價錢,又一陣肉疼——她見識少,從未到過遼東以外的地方,真心不知這鹿茸被販賣到京城江南居然能翻出二十幾倍的價錢來。聽三弟妹的意思,日後鋪開了攤子,需要的更多,那她還能拉扯娘家一把。

宋大奶奶也笑盈盈的,歎道:“這也是三弟妹能乾的緣故,她若不會料理產業,不會釀藥酒,也不能如此。比如人人都知人參值錢,可到采參人手裡才多少,從來都是那些大藥行占八、九成還多。采參人也明白,隻不過沒有辦法罷了,總要依那些人的路子才能將人參換了錢供一家吃穿。正因這鹿茸到了三弟妹手裡,三弟妹有用它的法子,這才能使咱們占利了,這是三弟妹給的情份,咱們可得好好侍弄那些鹿。”

宋二.奶奶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隻不過三弟妹怎麼想的來,這用藥草養出的鹿是什麼樣兒的呢,我現在就心熱了。”

原來雲安從前得著的那本《南酌堂日記》裡有五種釀藥酒方子都需用到一種藥鹿,即是用特定藥草喂出來的鹿,據說十分神奇,養出來的鹿從茸到血肉都效用奇佳。杜家藥酒大半都多虧這本《南酌堂日記》,雲安自然上心,以前條件不足,如今卻正適宜,況且其中一味藥酒的功效是祛濕健骨,很該給家裡人都用上。

用藥草養鹿的方法有些繁瑣,倒不拋費,都是些本地生長的仁丹草、山菠菜一類藥食同源的草藥,隻不過叫鹿隻吃或大半吃幾種藥草卻不容易,要麼跟喂馬似的喂鹿,要麼就得使人在一塊地上種上那些個草藥,然後將鹿圈在這塊地方。偏這鹿一年半載還要換食另外藥草,實在有些麻煩了。

雲安分不出心力再侍弄個鹿園,倒是宋大奶奶幾個妯娌並不覺麻煩,這幾個還分了工,各自弄出一塊種這些草藥的地方,到時按小鹿的歲數輪流養在這些地方就是了。大家通力合作,不怕養不好鹿。

將養鹿的法子寫出來給了妯娌,雲安並不藏私。雖說這樣養出來的花鹿極好,但若沒有炮製和釀酒的法子,那再好的鹿也隻是鹿罷了,若給彆人收去,或許比尋常花鹿貴些,可也貴不過費的那些功夫,遠比不得雲安許下的價兒。

從鶴野城回來,宅邸裡行禮東西已收拾的差不多了,有迎春照管,雲安並不費心。此時擺在她麵前有三件事,兩件新鮮事:試製更油一些的防止皴裂的脂膏和將蘑菇房弄出來,最後一件則是往宅院裡添人。

前兩件早已有了打算,這姑嫂兩個真想不到最難的居然是最後一樁。要添人,尤其還添的是丫頭婆子,在這地界並不好弄。並非沒有鬻兒賣女的事,但本地的牙行裡卻不像彆地那樣便利。那牙行的管事說是至少得等幾個月,每年春荒的時候南邊商隊來人才會有大宗的女人。雲安本來就不慣那些人不如馬貴的事情,聽說這樣就提議說不若雇人罷。

迎春從小長到大,便是不得看重,也都是眾多丫頭奶媽子圍著的,榮國府的家生女兒是擠破了頭的想進府當差,何曾遇到過買無可買的情境。她想起件事情來,躊躇一下方道:“前兒黑山村榮府的莊頭來拜見,倒說過北疆人口不豐的事情來,聽他言語,說咱們人手不夠使的時候隻管告訴給他知道,他那裡倒好些家生子兒。”

說著,迎春又道:“我不知他那些人的脾性,況且叫人家的女孩兒進來,就得把一家子都要過來,總不好叫人家骨肉分離。咱們家裡本來人口簡單,這一來,反又添許多未可知的煩難,因而我當時便推拒了。這會子想,倒不若先看看那些人再定奪呢。”

“嫂子慮的極是,添進來他們的人,不知要鬨出多少事情呢,不犯為這個後悔。”雲安說:“人手一時不足,便把不用的院子屋子都鎖起來就是,隻開著正院,隻咱們幾個,這些人儘夠了。另外再雇幾個本地的人來,也好知道這裡事情。”寧可明年雪化了從都中調人過來,也不要榮國府莊上的人,天知道那些都是什麼脾性。

——去年陳子微出錢買到的那兩個從賈赦手裡流出來的莊子,大的作聘給了迎春,小的給雲安陪送了,隻這兩個莊上的人就叫杜仲兄妹開了眼界:賺騙無節、結黨營私、竊弄威福,一莊上的人富的極富,窮的極窮,一小撮人在這裡比史老太君在榮府還威風呢,儼然都成了那莊頭的私地了。這莊上榮府的家生子杜家兄妹一個沒留,打發人支會了這邊榮府的總莊頭烏進忠,叫他把人都接走了。去了榮府的家生子,新招了些附近莊戶佃農,稍稍整治排布一番,隻下半年兩個莊子的出息就近萬兩,比起雲安聽說的寧國府八、九個莊子統共折銀五千兩,可差了多少呢。不能不叫人咋舌。

姑嫂兩個議定了,雲安還打發人去請教過鶴野城的老太太和大堂嫂等人,經她們請了個穩妥的官牙人操辦,送來的人果然合用。

料理好了這樁事情,也到了十月末,遼東的天氣越發冷起來,宋辰杜仲兩個的公事也忙碌起來,其實並非戍衛屯田事務,而是後衛轄護的各地方爆發了好幾次狼災,。連一個大縣都遭了難,狼群所到之處,多是婦孺遭殃。那些畜生必定是吃過人的,專盯著孩童幼子下嘴,一人高的土牆壓根擋不住,有許多平民百姓都家破人亡,好不淒慘。

從前也有過很多次類似的事,但狼群一般不敢招惹軍屯之地,是以往年衛所長官並不大理會這些事情。事實上,遼東一地的百姓都知衛所屯地區域與民田相獨立,分屬實土衛所,衛所不管民事,狼災不犯軍屯時,並不在兵將的職責之內。可今年情景不同,宋辰升任後衛指揮使,又有參將職銜,杜仲也有領兵實權,這兩個人從開平衛及京衛帶來上任的親兵卻多為募兵,募兵不世襲還屬民戶,沒有屯田任務,跟隨他們前來的家小都分散在各城鎮中。兩個人的親兵加起來足能填充一個千戶所,隨來的家人可不是小數目,這些人聽說了狼災禍患,哪能不掛念家人。

宋辰和杜仲兩人也有打狼衛民之意,便傳出狼害傷了士兵做借口,帶領下轄的五個千戶所輪流剿滅狼害,也是借機練兵的意思。

隻小半個月裡,被送到家中的狼皮就有幾十張之多,都是師兄弟兩個親手獵殺的。雲安迎春兩個商量一番,便令鋪子立起收狼皮的旗子,價格比平常還高出一成來。

這兩人既是做善事,卻也絲毫不賠。迎春的一個陪房,原是賈赦北院裡一個不得意的媳婦子,卻有家傳的綃鞣皮子的好手藝,再加上北疆本地人好些都會硝皮,這陪房合了本地的土方法,弄出來個更好的法子來,製出來的狼皮光滑柔軟,比那些貴重可做裘衣的皮毛也不差很多。

迎春還拿出了一張從賈赦外書房裡尋出的海上方,請家裡供奉的大夫看過後煮和出一種藥湯子,在晾曬狼皮前先浸泡五日,據說能有些祛風的藥用——賈赦當初賣女還不給置添嫁妝,在他丟爵關禁之後,邢夫人為討好鳳姐和迎春,趁他不能出宅院開了他的外書房,將其中所有儘給挑揀。迎春彆個沒要,隻將那堆了好幾個屋子的書都拉走了,充作大房給辦的嫁妝,邢夫人當時喜得無可不可,念著佛將那些落灰的東西都給了迎春,轉臉就將賈赦擺在正書房的金石古玩、珍本字畫全搬進了自己私房中。也可算是兩兩歡喜。

隻是若邢夫人知道迎春待嫁的幾月從那些故紙堆裡理出好些個有用的東西來,不知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