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女大不中留(2 / 2)

這樣一說,黛玉鼻子又有些發酸,心下也不氣兩個姐姐‘先斬後奏’的舉動了。左右風水輪流轉,後年就是二姐姐管了。

好說著,眼見林姑娘和緩了,花婆子等人也鬆了口氣。又交接了些話語,這才到彆處歇息去。

等到了客院,有一個就道:“這麼一大宗的產業,姊妹三個竟一個起私心的都沒有,這也真正是天降的緣法了,勝過親姐妹了。”

“連同海津、直隸並蘇湖,今年又添了遼東的,咱們奶奶姑娘們手底下的這宗產業,隻怕也不比那些皇商差了罷?”

“那還有的差呢,我從前在榮府的時候聽說薛家的產業遍布每個行省呢,光大小掌櫃就有上百個。薛家在皇商裡頭還不算頭等的呢,住到榮府的時候已是日漸沒落了。”

“與皇商比什麼,這金鳳蕊也不過是奶奶姑娘們填填私房、打發時光的事,並不是那正經行商的。”花婆子道:“奶奶姑娘們可不指著這金鳳蕊過活,你們想想分屬主子個人那幾個莊子,再想想咱們主子撒出去做善事的那些錢財!新置辦的這些鋪房田產的本錢擺在那裡呢,奶奶們仍按照金鳳蕊的條例抽了三成利濟救遭了狼災的苦人,光慈幼院就辦了三個,錢不夠使,奶奶們還各自添了私房——彆的不說,隻放出的米糧就是奶奶們自己莊子上出的。”哪個為賺錢的皇商有她們奶奶姑娘這樣的菩薩心腸?

“是這樣沒錯!更可況服侍的人哪個沒得好?奶奶們把人手分出去,自己都不夠使了,可我聽宅子裡的人說,奶奶們是寧可雇人,也不肯狠使喚跟著的人,咱們跟了這樣的主家,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花婆子笑道:“明年那些新傭的掌櫃夥計上了手,咱們的人就能騰挪出來了,奶奶跟前的人手也不必緊巴巴的了。”金鳳蕊的掌櫃、夥計是專行的,並非三個主子各出的人手,這就避免了許多事情。今年分派出去許多人,隻是為幫扶新手,況且遼東民風彪悍,也得看看選傭的這些當地人成不成。

暖瓊館裡,黛玉正翻看那些賬簿,分賬冊麵上有店鋪的名字、詳細地址,左上角還分彆用紅圈圈出一個字來,一大摞是“金”,半摞“鳳”,最末一摞是“蕊”。

原是金鳳蕊的攤子撲的越來越大,為免過不必要的麻煩和關注,直接掛“金鳳蕊”招牌的鋪子並不多,隻挑了最繁華的幾處要緊地方而已,剩餘的就按分屬標其中一字:“金”雖也是雜貨行,卻並不多重女子之物,隻根據當地情形各有側重,比如直隸、海津幾處有側重毛皮、時鮮生意的,而遼東的就有側重布料、茶葉等的;“蕊”則秉持金鳳蕊最開始的模式,女子幾乎可以從這些鋪子裡買到所有需要的東西,“蕊”字行的依舊是女掌櫃、女夥計;當中的“鳳”則指的是房屋、田莊,大都是零散小規模的,比如莊子,多是在有特產或出貢物的地方置辦下的,最大的也不過百畝。但可彆小看了這些小巧的田莊,這些莊子可是供應了所有鋪子大半的貨物。就說蘇湖那個隻有六十多畝地的茶莊,一年三季產的茶葉就能供北邊鋪子五成的貨——這些茶品質自然比不得名茶,先還有些積存,但現在遼東的攤子鋪開了,這些茶就有了極好的去處,怕還要再擴拓一些才行。

“雪鷺記下來:年後需得打發人再往南邊置辦幾處茶園。”黛玉道:“還有隴東朔方的棉莊也要多添兩個。”

雪鷺忙拿筆記錄在冊,雪鶴邊研磨邊笑道:“咱們從前都覺得莊田難買,直到後來才曉得那大片是難得,可這小的卻很多,虧得那些豪商富戶看不上這些零碎的,倒便宜了咱們!”

雪雁將黛玉看過的賬簿擺放整齊,見她姑娘一目十行,半盞茶功夫就看完了一本厚冊子,不免笑道:“姑娘看書越發快了,比前兒翻老爺藏書樓的時候更快了不少,前兒老爺還說書樓裡的書能夠姑娘翻到明年姑蘇的船來呢,如今卻不然了。”林如海已入閣,若無意外直到告老前都會在京,於是林尚書便立意將姑蘇老宅裡的書籍全搬到都中來,一則是他早有將曆代收集的書籍整理修補的打算,二是因黛玉傳給他一個“書中尋寶”的古怪癖好。這爺倆個從書樓裡的書裡找出來好些個有趣有用的記錄來,有時還暗暗較勁呢。這林如海臨老臨老又找回了讀書的趣味兒,收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見聞知識還曾在處理公務時幫上過忙,林閣老越發得趣兒了。

偏偏兩父女都是博聞強記、一目十行的聰明腦袋,從揚州帶來的藏書早已囫圇個翻看過一遍了,今歲是擇選了挑中的仔細記看呢,眼見著也要看儘了。都中最有名的幾個書齋月月都送新書或收來的古籍抄本來林府,滿京城的都知道林閣老嗜閱群書,那俸祿全用在這上頭了,連他未來的女婿奉承老丈人,打發人一趟趟送來的禮物也都是些雜書地方誌等。當今和朝臣們都知道了,宮中的賞賜都是“新書幾部,寶硯幾方”。

這一來倒有了個好處,往林家走禮的多用書籍了,還無需珍本古籍,就是自己寫的詩集雜記都成,偶然還有人得了林閣老的評指,林如海隻選自己喜歡的放進他的書房裡麵,要知好些大儒文官從林家借書的,這表示那種寂寂無名的文生可能隻憑一本書突然一鳴驚人——林家在士林間的名聲越發清貴起來了,漸漸割裂了與南方鹽商的關係,暗藏的隱憂一點點抹平了。登門遞拜帖的也從求辦事情到期望自己寫的書能入林老探花法眼……這種文生裡麵的名聲還不招上頭的忌諱,誰都知道林如海隻有一女,擇定的女婿還是個武官兒,並無結黨或後患。

沒了江南鹽商錢袋子的支持,連文武結親的猜度也不存在了,當今放心了。

林如海捋著美須在老友麵前淡笑,儼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看的陳子微牙酸,叫王子騰堵心。尤其王子騰,兒子不能認不說,還遠離了自己千裡,那每每隻能借夫人收到的家書知道兒子近況的滋味就彆提了。不能不讓王老爺自我懷疑,覺得許是自己比不上林老狐狸的腦子,看看人家和風化雨、不動聲色之間就將所有難題都解了,還攢了好名聲護佑女兒——若易地而處,怕林老狐狸真能認回自己的崽子來?

王老爺懷疑之外還有些後悔,後悔當年因妹妹與賈敏不睦的緣故與林家淡淡的,不然許早前還可請教請教,至少能與兒子也親近一些。王子騰一旦後悔,就不免遷怒一二,於是對外甥賈寶玉娶親的事就更不肯上心了,冷眼由他們自家行事,娶了個在賈家人嘴裡小門小戶的傅家女。王老爺暗想賈家一貫喜歡低門娶婦的,尤其愛聘那些個丁口單薄人家的女兒,比如邢氏、尤氏、李氏、秦氏之流,也不知是個什麼偏好?王老爺如是思索,也這般說給夫人聽,李夫人一聽,更是樂得不管,依她的想頭,娶個小門戶的“寶二.奶奶”還對她養大的鳳哥兒更好呢!

外話到此,言歸正傳:

這廂雪雁還掰著手指算一算:“老家的船最早也要明歲三月到,書樓裡的書隻剩下三個架子姑娘沒細看了……這一箱子賬本子,也不夠姑娘一日看的。”

說的雪鷺都笑了:“你還有的學呢。這一箱子可不是看過就算了,那後頭許多事情等著呢,反咱們姑娘這一二個月都不愁沒事情打發時間了。”

雪鷺的話叫黛玉心下一動,她放下賬簿,出了一會子神,突然紅了眼眶。

唬了眾丫頭一跳。她們姑娘淚水豐沛,可並不輕易哭的,這是怎的了?

幾個大丫頭各種解勸,隻聽黛玉邊哭邊笑:“雪鷺說破了姐姐們的心——我看這些賬本子就發現那些繁冗難事分明已理順了,何必巴巴的趕著送來這些賬呢?原是姐姐們為我的心了!她們是怕姐妹們隻突突剩下我一個過年節不免難受,這才緊著尋了事情叫我作,不許我多想呢……”

眾人聞言,皆喟歎她們姑娘的兩個姐姐用心。

雖眼淚落得又多又急,可黛玉並不悲傷,雪鷺幾個也不勸了,由得她哭儘興了。

好半晌黛玉才住了淚,重新輿洗過精神煥發,比先前還要更明媚十分。

這小姑娘不知又想到什麼,臉頰緋紅,勝過桃花:“給鳳姐姐遞帖子,明兒個我去拜訪。再有……把北邊送來的書箱往父親的書房送一箱去。”

北邊送來的書箱?那豈不就是未來姑爺專門收羅的禮物。

雪鷺幾個忍著笑,趕忙應下了。

下衙的林如海盯著書房裡那紅木箱子,覺得方才用的玉兒親手下的麵的都不克化了,胸悶胃疼——玉兒怎麼個意思?這是暗示她爹彆太難為謝家小子了?

再想一想他為什麼難為謝鯨,林老大人更不好了:謝鯨可是為“請期”的事才被他刁難的!

“女大不中留……”

“定是謝小子背地裡鼓動玉兒的!”林閣老喃喃半晌,一顆老心都能擰出醋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