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2 / 2)

一個受了前女友的恩惠無數次的男人,在前女友落難急需營救的時候,他多年來被騷擾得不勝其煩的負麵情緒,和想徹底拜托她另攀高枝的急切情緒,究竟會不會一起爆發出來呢?

——就像現在她再次投入拍攝現場的時候,從遠處隆然傳來的、模擬出來的炮聲和爆炸聲似的。

在空過剛剛那幕怎麼拍怎麼不對勁的初遇後,這是少有的需要補拍的幾個鏡頭之一:

在這幕劇中,再過數小時,侵略者便會借著退潮的時機登陸。

在這裡尚且算得上是一片與外界無爭的世外桃源之時,跨越百餘年時光的兩人便在此相遇,可所有的和平、安寧、幸福和美好,在這個動蕩的年代,便如朝露曇花,轉瞬即逝,倏忽便不見了。

劇本上這裡說的是崩潰到痛哭失聲,但施鶯鶯卻賦予了這個角色以格外堅強的內在:

一般來說,最能精準概括這種人的詞彙,莫過於“剛過易折”,但是這個詞在她身上半點也不適用。

她就像是在冰與火中,交替淬煉過千百萬次的寒芒,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半分。

因此雖然在第一次拍攝的時候,她十分敬業地按照原劇本中描述的那樣哭了出來,但謝成芳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特意和編劇協商過之後,將這裡改動了一下。

——於是施鶯鶯抬眼看向了謝北辰。

從這一刻起,她的神情再也沒有了原劇本中那種空茫而無助的感覺,甚至可以說是十二萬分的清醒和認真:

她的頸間還戴著他親手編織而成並戴上去的花環,可當她在這裡孤零零地枯坐了一整晚後,不少鮮花的邊緣都有了黯淡枯萎的痕跡。

她的發間還點綴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夜露,以至於當她在垂眸間,緩緩落下一滴淚來的時候,都一時間讓人分不清,這是她難得的真情流露,還是夜晚的露水也見不得有情人的生離死彆:

“我是要送你去死的。”

“我知道。”在破曉的晨光中,她的愛人彎下腰,吻了吻她的長發,很坦然地笑了起來:

“多謝你來送我最後一程。”

原劇本中略顯薄弱和平庸的感情線,在這一瞬間頓時有了無與倫比的魅力:

那個能夠在夢中回溯時光的攝影師,再也不是在愛情和未來中苦苦抉擇和糾纏的迷茫者,她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並用這個決定埋葬自己,也埋葬了愛情。

原本的一方被迫抉擇,另一方慨然赴死的情節,也變成了雙方都是清醒著踏上死路的人:

同生共死,便尤為難得。

——然而這種寶貴的品質並不是能出現在每個人身上的,至少在左琳和程誌遠的身上就沒有。

程誌遠思忖了好久後,終於帶著精心準備的慰問品去探望了左琳,但看守人員在看到了他帶的東西後,當即便為難了起來:“理論上來說,探監的時候是不可以攜帶食物的……”

“拜托,請通融一下,她是我的未婚妻。”

在說到“未婚妻”這三個字的時候,程誌遠的胃部狠狠地痙攣了一下,險些沒吐出來。

但他一想到如果自己的計劃成功,那麼就可以完全擺脫這個累贅的美好未來,便繼續懇求了下去,同時把一疊錢避開了監控探頭,塞進了檢察人員的手裡:

“請通融下吧?”

檢察人員當即便見錢眼開了:“那隻要能過了安檢,你就能把食物帶進去了。”

程誌遠的探監時間很固定,隔兩三天就來一次,有時候就算人不來,他帶來的食物也會送進來,讓左琳以為他還對自己舊情未了呢,就收下了他帶來的全部的禮物。

可時間一久,約大半年後,她的手指上開始出現白色新月形的條紋,頭發也大把大把地脫落了下來。

左琳一開始還以為這是看守所裡營養不良所導致的問題呢,直到出現了嗜睡、視力減退、下肢抽搐和昏迷的種種狀況後,她終於把自己的異常狀況上報給了獄警,並在多方檢查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來:

這是□□中毒。

當天程誌遠又一次送東西來了,檢察人員還像以前一樣邊拿錢邊抱怨:

“不要總是給人添麻煩啊!”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保證……”程誌遠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了:

“為什麼說這是最後一次呢?這麼情深意重,再多幾次也好呀?”

左琳跌跌撞撞地撲在了防彈玻璃上,隔著一層牢不可破的阻礙,滿眼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嘶聲道:

“程誌遠……你想殺我?”

“明明是你先逼我的!”程誌遠忍無可忍了,吼道:

“你都煩了我這麼多年,總該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吧?”

在得到了他的親口否認後,陷入絕望的左琳一時間都不知道能向誰求助了。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想起那次她去對施鶯鶯假意賠罪的時候,施鶯鶯曾對她說過的那番話,“我一般是不太為難女孩子的”,還有“因為都活得很不容易,所以我對大家都會格外寬容一點”。

……是不是如果那時,她真的對施鶯鶯認真地道歉,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就沒有後續的這些事了?

隻可惜世上從來沒有“如果”兩字。

在《1874》的拍攝結束後,重新回歸娛樂圈的謝北辰便接到了拍攝雜誌封麵的邀約。

他一反常態地沒有拒絕拍攝邀約的同時,也提出了相應的要求,隻不過這個要求看起來格外難以理解就是了:

“我是為鶯鶯回來的,如果攝影師不是鶯鶯的話,我才不要拍這些無聊的東西。”

聯絡人被這番話給弄得滿頭霧水,小小的眼睛裡有大大的疑惑:

所以你們還沒在一起嗎,看你們在片場的默契程度已經讓人覺得不在一起都傷天害理了……不對,關鍵不在這裡,關鍵是你是謝北辰啊?!

在重回娛樂圈之前,他首先是個身家豐厚的成功的投資者;再加上謝成芳還是他母親,施鶯鶯又是謝成芳近日來大力扶持起來的新人,就連他一個外人都想不到施鶯鶯會拒絕合作的理由:

不管是走私情的路子,讓施鶯鶯至少看在她的入行引導者是自己的親人的份上,賞這個臉;還是大把大把的錢砸下去,把又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乾什麼了的施鶯鶯給砸出來,來給他當一次攝影師,都是沒問題的吧?

天時地利人和皆備,根本找不到半點失敗的可能,那為什麼施鶯鶯還沒來呢?

“這個,咳,我們老板的思維方式比較特彆。”謝北辰的那位助理,也就是之前在匿名論壇上發了個帖子,就再也沒去管過自己挖的坑的那位姑娘,賠笑把聯絡人拉出了辦公室,解釋道:

“他說‘不是鶯鶯主動來找我的話就沒有意義了’,讓我們也不要去催,不要去暗示,反正千萬不能打擾到她。”

謝北辰這神奇的腦回路當即就把這位聯絡人震得呆立原地回神不能:

……我悟了,這人的思考方式跟我們正常人不一樣,他這是明明拿了個霸道總裁的劇本,卻自己中途給了自己臨門一腳,拐去了懷春少年的路線上,明明能以情服人以錢動人的,結果他半個字都不說,就等著人家來跟他兩情相悅。

這要是放在青春戀愛劇裡,這就是愛在心頭口難開的BE的味道!

結果誰能想到,就是在這麼個神奇的關頭上——

自《1874》拍攝結束,就再也沒在大眾麵前露過麵的施鶯鶯,真的帶著相機空降了拍攝現場。

她來的時候,聯絡人還在那裡好聲好氣地勸謝北辰呢,然而謝北辰郎心似鐵半點被說動的跡象都沒有,不耐煩道:

“我今天不是以拍攝者的身份來的,是以投資者的身份來監督你們的工作的……”

然後他就看見了正在低著頭調試鏡頭的施鶯鶯,立刻就毫無障礙地把剛剛還在斬釘截鐵地拒絕著的話語拐了個方向:

“……但為了起到更好的監督作用,我覺得我可以和我自帶的攝影師合作一下。”

助理:???你誰啊???你剛剛不是還在口口聲聲地拒絕地很強硬的嗎?真男人有本事就要言出必行啊老板!

雖然冬天已經過去一半了,但拍攝現場的主題是春裝,就算溫度開得再高,也終究有點冷,謝北辰一邊解開風衣的扣子一邊對施鶯鶯道:

“我隻穿了這一件毛衣。”

施鶯鶯仍舊在低頭調試著相機鏡頭,頭也不抬道:“那我去協調服裝組,再給你加個外套?”

謝北辰想了想,拒絕道:“加了外套就不好看了。”

“那抓緊時間,等拍完我給你倒杯熱水。”施鶯鶯說完之後,甚至還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搬出了直男的四字真言來:

“多喝熱水。”

旁邊的助理當即就睜大了眼睛,覺得自己今天不是在吃糖,你理解這種感覺嗎,是正主掐著你的脖子把糖往你嘴裡塞:

謝北辰竟然也有覺得辛苦的時候?他不是號稱自己是加班狂魔,是一等一敬業的工作人,剛剛這是在乾什麼,是在撒嬌還是在抱怨?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無縫對接上謝北辰的神奇思維的,至少剛跟了他不久的那位新上任的助理就不能。

他來的時候,謝北辰已經幾乎半隻腳又踏回到娛樂圈裡了,新上任的助理自然也沒見過他能用最平和的例行談話把膽子小一點的下屬嚇到險些當場辭職的、不苟言笑的狀態,還以為他是真的累了呢,便越俎代庖地對施鶯鶯問道:

“那要不再等一下,緩一緩,等室內溫度上去後再繼續……”

“彆聽他胡說。”謝北辰立刻就把這人剩下的半句為自己求情的話堵回去了:

“隻要我的搭檔是鶯鶯,那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繼續拍攝的。”

新助理當即就懵逼了。

經驗豐富一點的這位助理不得不歎了口氣,把他拉到一邊,給他分析起自己老板的想法來:

“你以為他是真的累了嗎?不,他隻是覺得施小姐讓他多喝熱水,這是對他的關心,他格外開心而已。”

這位新助理立刻也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為什麼有人可以自我攻略得這麼熟練啊!

“剛剛看到鶯鶯太高興了,都忘了問你。”謝北辰甚至還乾起了助理的活,或者說,他對己方的兩名助理竟然願意識相地避開這件事十分滿意: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說著說著,語氣裡都帶上委委屈屈的意思了,就像是明明是個身高腿長的薩摩耶,但對自己的體重和形體半點數也沒有,甚至還要撲到主人身上撒嬌賣萌的小狗子似的:

“自從《1874》拍攝結束後,我就再沒見過你了。”

“哦,你不說我也都忘了,我是為這件事找你來的。”施鶯鶯很無奈地歎了口氣,艱難地把這條狗子從自己身上撕了下來,很溫和地微笑著問道:

“匿名論壇裡的那個帖子是你的哪位助理發的?叫她出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