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重逢(1 / 2)

施鶯鶯日後無數次回想起這一天,都會陷入長久的沉默,疑惑並震驚於這世上竟然有她都算不到的事情;可再細細回想起來,便會繼而發現,所有的未來都在此刻已有端倪。

有人榮光滿身,登高一呼無所不應;有人溘然長逝,死於黑暗無聲無息。

在左書發言,說“不要太苛待他,將來大家都是要有生意往來的人”之後,本就收了謝北辰好一筆賄賂的綁匪們便對他愈發恭敬,就差沒在倉庫裡給他布置個辦公室出來了。

然而謝北辰卻拒絕了所有人的好意,還把他們都跟剛才一樣統統趕出了倉庫:

“我心裡難受,要一個人待一會。”

綁匪們麵麵相覷數分鐘後,便將他的異常狀況報告給了自己老板,可好巧不巧,再次接起這通電話的人還是左書。

但凡這通電話被左蓉接起,那麼這位兼具心機和智謀的女人就能敏銳地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但左蓉的手機,還是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專門談“不正經”的那個號碼,從剛剛開始就被各種垃圾推銷短信和電話塞爆了,使得她不得不專門抽出空來去處理這件事:

畢竟這個號碼牽涉過多,萬一真不幸暴露出去,極有可能把他們夫婦兩人一鍋端!

就這樣,始終風平浪靜沒收到任何狂轟濫炸信息騷擾的左書,就成了這幫人唯一能找到的老板了。

左書自從改姓後,就對“傳宗接代”一事執念頗深。可人人都知道他沾了左蓉太多光,這種時候還想要要孩子跟自己姓,想要將來借助跟自己姓的孩子把持家中財政大權,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可就在一片反對聲和沉默的不讚同中,突然天降一個謝北辰,跨行業跟他取得了共鳴。左書當下便引謝北辰為知己,一聽他隻要這麼個要求,便很是氣派地大手一揮:

“沒問題,我這就讓他們全都在外麵等你。”

“不過你可千萬彆想著跑路就是了。提前告訴你,這座彆墅除了大門外,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而且離市區有幾十公裡,在外界眼裡還是廢棄了十幾年的鬼屋,你就算出去了,也找不到車接你。”

謝北辰當即便真情實感道:“我是腦子有坑嗎,大家都談好合作了還要往外跑?哥你放心,我肯定不會這麼乾。”

這可能是他今天說的唯一一句實話,因此就格外逼真。當這人全力以赴飆演技的時候,左書甚至都能被他的謊話給糊弄過去,就更不用說真話了。

在左書的默許下,本就離開過一次的人們又嘟囔著出去了,謝北辰耳朵尖,依稀聽見什麼“破事真多”,什麼“擺個屁的臭架子”之類的抱怨聲不絕於耳。

然而他麵上半點被冒犯的不悅都沒有,隻長長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虛空,半晌後,才在錄音即將結束之前,很輕微地笑了一聲。

這道笑聲自然被宋慕星聽見了。他眼下心如擂鼓,手心都是黏膩的冷汗,不知道是該直接報警還是先通知施鶯鶯。而謝北辰接下來的話語當即中止了他所有的動作:

“我接下來要說遺言了,小朋友,不是吧,這你都要聽?”

宋慕星當即便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地從車裡爬了出去,站在車外守著,將還在通話中的手機留在了原地。

他一匆匆關上車門,車裡就再也沒什麼光線了,一明一暗的手機屏幕便是唯一的光源,與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頒獎典禮會場形成了鮮明對比。

會場中,蕭暮雨看左蓉還在眉頭緊鎖地處理手機,不由得心生警惕,疑惑道:

“她今晚怎麼一直都有電話?不該啊,左蓉再怎麼說也是業內的前輩,不該不知道在這種場合頻繁進出乾擾他人的影響有多嚴重。”

“該不會是手機號碼泄露了,然後被不良商家的垃圾短信程序給攻擊了吧?還是說,被看不慣她的人給買了黑客攻擊了?”

她說著說著,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查那家頗有問題的婦幼醫院時,受過的匿名人士的援助,便愈發覺得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點:

“這年頭的黑客怎麼這麼多,簡直就跟雨後的竹筍似的,一個挨一個往外冒。以前娛樂圈還亂成一團,粉粉黑黑大混戰的時候,聽說有人想重金買個精通電腦的高手,去黑掉對家論壇機房都找不到。”

蕭暮雨越想越慶幸,脫口而出道:

“幸好你當時找了外援來,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然而蕭暮雨的這番話結束後,她驚訝地發現施鶯鶯的臉色變了。

往日裡不管怎樣的消息,都不能使施鶯鶯改變半分顏色。無論哪一次大滿貫都不能讓她真心微笑,不管怎樣被打壓都不能讓她沮喪,甚至在她方才,說要捐出剩下的全副身家來救助跟她曾有過同樣命運的女孩子的時候,也冷靜得分毫波動都沒有。

然而此刻,這一汪千年無波的寒潭終於有了漣漪。

驚訝的神情在施鶯鶯麵上一掠而過,隨即她便像是立刻想明白了什麼似的,否認了蕭暮雨剛剛的猜測:

“……不,那不是我請的外援。”

她說完後便將手上的獎杯往蕭暮雨懷裡一塞,隨後指了指自己的座位,示意蕭暮雨坐過去,像以前一樣,代替她把接下來的酒會的流程走完: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可施鶯鶯還沒走多遠,就被左蓉攔住了。

這位看似溫和可親的老影後一見施鶯鶯,便十分和善且自來熟地挽起了她的手,動作看似溫和,卻宛如一把鐵鉗抓了上來似的,甚至都令施鶯鶯一時間無法掙脫:

“你這是要去哪兒啊,鶯鶯?看起來你像是在找什麼人的樣子,那告訴我唄,我可以幫你一起找。”

施鶯鶯凝視了她片刻,隨即對左蓉那張皮笑肉不笑的假麵露了個看似十分真誠的笑容來:

“可不敢麻煩前輩。”

“隻是我想問一句,前輩畢竟也是左琳的親生母親,在得知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並因我而死後,心中真的就對我沒有半分怨懟之情?前輩這些日子來,去過的片場和慈善捐助現場可不少啊,怎麼看都是要東山再起的好兆頭。”

左蓉本就有點心虛,被乍然點破這點後,盯著施鶯鶯的眼神便更是凶惡了,連架在她鼻梁上的眼鏡都險些掩飾不住她想把施鶯鶯撕成碎片的真心:

“鶯鶯可彆拿這件事再諷刺我了。我一直不會養孩子,和她的感情也不是很深,在得知她是因為這件事而入獄的之後,我再怎麼傷心,心裡也知道,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是不能被感情所模糊的……”

施鶯鶯終於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凝視著左蓉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那麼,我也一樣。”

說完後,她便不再往門口的方向走半步,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蕭暮雨早就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要讓座給她了,起來的時候還因為站得太急而打了個趔趄:

“我剛剛就想說,鶯鶯,這種場合太重要了,我可不敢替你,還是你自己來的好。我剛剛就在這兒坐了三分鐘,已經有不下五個人過來問我你的去向了……”

“彆怕。”施鶯鶯在她肩膀上微微按了按,讓蕭暮雨繼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低下頭來,凝視著她的眼睛:

“你將來會去往更高的地方,你會遇見更合你脾氣的人。你不可能一輩子隻守著這個位置不動,做我的小助理,既然如此,那麼這些人情往來的關係和推杯換盞的場合,你就都要慢慢習慣。”

蕭暮雨心頭陡然掠過一陣不祥的陰影。可施鶯鶯的表情太平靜了,完全不像是會有什麼壞事發生的樣子,她也就隻能把這當做普通的激勵,強笑道:“那既然鶯鶯都這麼說了,我肯定會儘力的。”

“你當然要儘力。”施鶯鶯頭也不抬地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好像在聯係什麼人似的,“暮雨,聽我說,你總有一天要獨當一麵的。”

“——鶯鶯,我已經儘力了。”謝北辰終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開口,如此一來,便再也沒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左琳出手,隻會讓你身敗名裂,生不如死;她的父母出手,就定要取下你頸上人頭,不出人命不罷休。”

“能想到這一點的不僅有你,旁觀的無數明眼人其實都對他們的惡行心知肚明。於是他們勸你,都讓你退一步,再退一步。畢竟在大家看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你還好好地活著,那遲早會有揭開他們的真麵目的一天。”

他被捆在椅背後的雙手幾不可查地動了動,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聲裡,謝北辰繼續道:

“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甘心。”

“所以我跟他們不一樣,我隻會說,你要往前去,因為也隻有你可以!”

“你要肅正風氣,要整頓亂象,要名留青史。你要做全世界最令人敬佩的大人物,你生來就是要改變世界的英雄。”

黑發男子的唇邊露出一個微末的笑意,這具身體的童年記憶在他眼前一一浮現。他無數次強行操控這具路人甲毫無靈魂的身體,拒絕了同伴們的玩耍邀請,隻為放學後便立刻趕回家中,再看那黑發藍眸的女孩一眼。

他每每看著那個美則美矣,軀殼內卻空空如也的女孩,再以執行者的身份縱觀這個世界的真相時,都會在心底暗暗地念著施鶯鶯的名字:

鶯鶯,你看。她過得好苦,她們這麼多人求生不易。這裡亂象橫生,魚龍混雜,我沒有對身體的掌控權,也沒有改變未來的能力。

我隻能等,等你一如既往降臨此地,等你改變這裡。

一想到他終於苦等多年,等到了施鶯鶯,可僅僅相伴數年後就又要各分東西,謝北辰便很惆悵地歎了口氣,為他的這番遺言做了結尾:

“既然如此,我便是你的腳下石階,路旁明燈。”

“隻要你往前去,我便甘心闔目,再無他求。”

說完這些話後,他領子上的金屬片便像是終於到了預設的時間那樣脫落了下來,打著圈兒掉到了地上,一路滾去了牆角,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發現。

隨即謝北辰又高聲喊了起來,讓剛出去了不到十分鐘的人趕緊進來,他有事要問:

“你們都聾了嗎,聽不見我在叫人?快來!”

被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著呼來喝去,哪怕有那麼一大筆錢在眼前吊著,這些亡命之徒也頗覺煩躁。為首的人惡聲惡氣開口道:“你怎麼這麼多事?說吧,又有什麼——”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一直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的謝北辰突然動了起來。

他在剛被綁架到這裡的時候,雙手就已經被他們用粗糙的麻繩結結實實地捆在背後,對沒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來說,絕不可能輕易脫逃;再加上謝北辰一直都表現得跟被嚇壞的正常人似的,這幫人也就很自然地被他誆過去了。

然而謝北辰不知何時竟然掙脫了繩索!

他矯健的身影宛如一隻捕食獵物的黑豹似的,對著為首的綁匪陡然衝去。綁匪們剛進來不久,一時間還沒適應室內昏暗的環境,便在慌亂和眼花之下被他得手了!

被撞翻在地的,離謝北辰最近的那人還沒爬起來,就又迎來了一記掃堂腿,他劇痛之下都覺得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了,隨即眼前一花,本來彆在自己腰間的槍便被謝北辰搶到了手裡。

他抖著雙手指向謝北辰,驚恐發問:“你要乾什麼?!你,你彆衝動……有話好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商量的……”

“不,你錯了。”謝北辰手上輕輕一彈便打開了保險栓,倒轉槍口指向自己的頸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