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重逢(2 / 2)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無論如何都不能商量的事情!”

伴隨著一聲槍響,這位年少英才的商業帝國掌權人,在左蓉名下的荒廢彆墅裡飲彈自儘。

知道他遺言的,隻有他的那姑且算得上半個人的情敵;見證他的死亡的,隻有一堆大字不識窮凶極惡的打手綁匪。

直到數月後,他的遺言被作為唯一的合法錄音證據,在公開審理十年來最駭人的販/毒與代/孕案件之時被呈上公堂,人們才知曉他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然而此刻,他的死亡幾乎無人知曉——

除了施鶯鶯。

端坐在燈火輝煌的會場裡的黑發女子輕眨了眨眼,心有所感地落下一滴淚來。

這滴淚甚至沒有溢出她的眼眶,隻在她的長睫上略微顯出一點薄弱的水光,映襯著她明亮的雙眸,便宛如有鑽石的星辰盈盈升上暗藍的夜空。

蕭暮雨本就被施鶯鶯剛剛那番話說得坐立難安,一直在悄悄注意施鶯鶯的臉色,乍然見她淚盈於睫,更是嚇得都破音了,一疊聲地問道:

“鶯鶯?你怎麼了,還好嗎?我就知道左蓉這人肯定來者不善,你不要被她影響,就當、就當她說的話全都是在放狗屁,你千萬彆放在心上。實在不行,我們就回家吧,回家就不用見到她這個鬨心的人了……”

蕭暮雨話剛說到一半,便看見了蒼白著臉,跌跌撞撞跑來的宋慕星。他的手裡死死攥著自己的手機,用力到骨節發白,青筋暴起:

“鶯鶯,謝北辰有東西要給你。”

“我知道。”施鶯鶯整理了一下其實半點都沒亂的裙擺,施施然起身,對著跟在宋慕星身後闖入頒獎典禮現場的全副武裝的警員們抬手,遙遙指向還在處理自己崩潰的手機的左蓉,與根本就沒再接到第二次通訊的左書夫婦二人:

“是我報的警。”

“這兩人是6.24特大規模販/毒案的實際操控者,同時手頭還有代/孕、販賣槍支、雇傭人/販拐賣婦女等一係列罪證。”

“如果這些證據都聽上去太駭人聽聞了,不像是真的,那麼就讓我們從最基礎的開始吧。”施鶯鶯的聲音格外冷定,有種讓人一聽便能安心的力量,即便正說著這麼可怕的事情,也讓所有人都能一邊目瞪口呆一邊相信她:

“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的謝北辰已經在今晚死在了他們手中,請技術人員來分析這段錄音另一邊的定位,便可得知他的屍體此刻正在何處!”

——今年的金像獎頒獎典禮注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日後也不可能有人成功複製這一晚的大起大伏、種種風波。

從演員橫跨到法律業,中途還跳去過攝影界,最終又回來過了一把製片人和導演的癮的施鶯鶯,接連斬獲十大獎項,獲全球影視類金獎大滿貫。

然而也正是在這一晚,被後世概括為“12.30左家倒台”的大案也正式被呈現在世人麵前。

施鶯鶯在金像獎的全網直播下,痛陳左蓉左書夫婦二人的滔天罪行,引發全場嘩然,這次震蕩的餘波不僅清理了內娛,甚至波及了全球。

既然這個案子都引來了這麼高的關注度,那麼繼續秘密審判開庭未免有徇私之嫌。於是法院方拒絕了左蓉左書申請不公開庭審的要求,將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展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而給他們最後致命一擊的,便是謝北辰的那份錄音。

畢竟一份能被當做合法證據的錄音,必須要在“對方知曉”的前提下開始錄製;而謝北辰狀似無意的那句“我可就當做證據了”,在左書的無意配合下,自然與“合法”兩字吻合得天/衣無縫:

你都知道他要錄你的話當證據了,這還不算合法,還有什麼算?

更何況這份錄音還被完美地剪輯過,半點都沒有謝北辰的那些聽起來就氣人的下頭話,隻有左書自己在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一籮筐罪行都倒乾淨。

左書當即便在法庭上目眥欲裂地怒吼道:“這錄音是假的!分明是他先釣魚,是他誆我!分明是他先說,男人要負責傳宗接代,我才信了他……”

“異議。”一身黑衣的謝成芳在被害人家屬席上平靜地舉起手,“雖說我丈夫早逝,隻留給我這麼個遺腹子,但我們生前便協商過,如果生出來的是女兒,就跟他姓;生出來的是兒子,就跟我姓。”

“性彆配平,姓氏配平,大家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去爭這些毫無必要的東西。我的兒子從小就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又怎麼可能誆騙你?”

左書茫然地環視了一下全場,驀然便看到了唇邊噙著一絲冷笑的施鶯鶯。

刹那間他醍醐灌頂,猛然起身,要不是周圍還有欄杆擋著,他早就撲到施鶯鶯身上,對她拳打腳踢了:

“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倆搞的鬼!施鶯鶯,你這個毒婦!你竟然可以麵不改色地送你男人去死,就為了給你甚至都不認識的女人伸冤?你他媽的腦子有病吧——”

“——肅靜。”法官實在看不下去這混亂的場麵了,敲了敲木槌一錘定音道: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八條明確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同時在第五一百五十三條規定,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

“此外,在2001年頒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中,對代/孕一事亦在第三條有明確規定: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療為目的,並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

“開庭後我方從原告處得到了新的左書左蓉夫婦二人販毒的新證據。介於‘數罪並行取最重’的原則,判左書左蓉夫婦死刑,今年六月執行,無緩刑,不得上訴,並處罰金五億七千萬人民幣,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話音落定,全場歡呼,唯二對這個判決不滿意的,就是左書左蓉夫婦二人了。他們麵色鐵青,瞪著對方的架勢活像恨不得把對方給吃了似的。

左蓉的憤怒十分合情合理,要是沒有左書這個家夥拖後腿,自己現在又能斷尾求生;可左書也覺得自己真是太倒黴了,當年就不該看在她有權有勢的份上委屈自己娶這個女人。

不過左書或多或少還是應該能感到那麼點欣慰之情的,畢竟他終於在死前完成了他半輩子的執念,壓過自己的妻子一頭。

隻可惜人都要死了,這些虛的東西,又能有什麼用呢?

施鶯鶯冷眼旁觀著這對夫婦被警察押走後,便感覺自己身體一輕,眨眼間便又回到了一片白光的時空亂流裡。

迎麵走來的少女跟她一樣,有著漆黑的長發與深藍的雙眸。隻不過她的身上還帶著跳樓後自己濺出來的血,身上多處骨折導致她走起路來都歪歪扭扭的,頗有點港片裡“頭朝下”鬼故事的架勢。

然而隨著她與施鶯鶯之間的距離逐漸接近,她身上的傷也在漸漸消失。更為年輕的黑發女子——以她死的年紀來看,甚至都可以稱得上一句少女了——眼含熱淚地看向施鶯鶯,半晌都沒能說出句不帶磕巴的話來:

“我……謝謝,謝謝你,我沒想到……天哪,你竟然能做這麼多事情,跟你一比我太沒用了……”

“請千萬不要這樣說。”施鶯鶯含笑撫摸過她的長發,溫聲道,“我記得你說,要把你的演技當做禮物,送給能改變你命運的人。”

旁觀一切的係統幾乎都要在這一刻熱淚盈眶了:感謝風感謝雨,感謝陽光照射著大地,施鶯鶯竟然難得一次地記住了一位原主要給她的報酬!

眼見原主不斷點頭,施鶯鶯便又笑道:

“可是我用不著這些呀,你看該怎麼辦呢?”

原主本來就是個不太會搞曲裡拐彎那一套的好孩子,被施鶯鶯這麼一逗,臉都紅了,期期艾艾道:“我……我給你錢……”

“好啦,跟你開玩笑的。”施鶯鶯在她肩上輕輕推了一下,目送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回到自己的世界:

“你若真有心感謝我,便要做出一番成就,將來站在更高的地方。”

“日後哪怕我們再也不會重逢,可我心中知曉,你遙遙領受我的精神,我們便同心同德,一醉千秋!”

在施鶯鶯的身影消失在時空亂流中的同時,時年六歲、正好是該開始接觸九年義務教育的小女孩,在一位棕色長發女子的懷抱中睜開了雙眼。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過了好一陣子才聽清正抱著她的這人正在和另一人說著什麼:

“蕭小姐,你真的要領養這個孩子?要我說,你大學還沒畢業呢,要是陡然給自己攬了這麼個麻煩……”

這段話她已經在幼年時聽過無數遍了。即便是死過一次的人,此刻聽來這些冷言冷語,也猶如萬箭攢心。

她偷偷把臉往這位年輕女子的肩上埋了埋,做好了再過幾分鐘就要被放下去的準備,然而她預料中的“將來怎麼嫁人”、“還有誰會要你”、“未婚先有子真是有傷風化”之類的指責統統都沒有出現,隻聽見一句最本質的:

“你的錢隻怕會不夠吧?”

“不要緊。”蕭暮雨顛了顛懷裡的小女孩,笑道,“我剛剛領了獎學金,又有施、謝兩家當年設下的基金幫扶,區區一個小朋友,還是養得起的。”

“我要讓她上學,給她報興趣班,吃飽穿暖就更不用說了,反正肯定會把她培養成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好孩子。雖說如此,其實也不求她將來有什麼大成就,隻要她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做個好人,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蕭暮雨感覺到懷中的小女孩動了動,抬頭露出一雙淚光盈盈的深藍的雙眸。她便頓時心有所感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是說給麵前的孤兒院負責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我前些日子啊,做了個很好很好的夢。醒來之後,就總覺得,這裡有個孩子跟我有緣。今日來一看,果然眼熟,見而心喜。”

蕭暮雨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頂,順便又幫她摘掉了剛剛在草坪裡打打鬨鬨沾了一身的金黃色野花花瓣,繼續道:

“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我叫蕭暮雨,你可以叫我蕭姐姐。那邊的大樓就是我的學校,中央政法大學,怎麼樣,是不是很氣派?畢竟那裡都是將來要做大名鼎鼎的金牌律師的人嘛,當然,你蕭姐姐我也不例外。”

小女孩立刻點了點頭,軟聲道:“那我將來要跟蕭姐姐讀一樣的大學,做一樣的事情。”

蕭暮雨一看她這麼乖巧便更喜歡了,當即便搓了搓她軟乎乎的小臉兒,笑道:“也不必緊跟著我的腳步,那都是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蕭暮雨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怔了一下,就好像在那個美好的夢裡,也有人這樣囑咐過她一樣:

“再說了,你將來也要有獨當一麵的時候啊。”

小女孩再怎麼懵懂,也聽無數人說過那座大學的好。據說那裡彙聚著最聰明的學法律的人們,將來要鋤奸懲惡,激濁揚清。

而且孤兒院的媽媽說,自己的父母當年在車禍中和肇事者一起去世之後,正是那裡來的法律學院的義工把她從現場帶出,在沒能找到她的父母雙方任何親人的前提下,幫她辦理好了所有的手續,送到了條件最好的這裡生活。

——這樣的好人,是不該傷心的。

小女孩看蕭暮雨的神情忽然恍惚了,還以為是這個姐姐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呢,便雙手抓住她的襯衫領口,小聲安慰道:

“蕭姐姐不要難過,都過去了,都會好起來的。”

蕭暮雨這才回過神來,親昵地吻了吻女孩的額頭,低聲道:

“我沒有難過……我隻是,格外開心。”

她們兩人交談的時候,孤兒院裡老舊的錄音機裡,正緩慢而溫柔地流淌出一首數十年前的老曲:

我再次看到你,在愛的故事裡,落滿山黃花朝露映彩衣。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