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若是我贏了(2 / 2)

林啾望進了他的眼底。

王衛之這雙細長的眼睛裡,時常充斥著輕慢、不屑、憎惡這樣的情緒,而此刻,他的眸色卻十分複雜糾結,仿佛在懷念什麼,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啾微訝,輕輕點點頭:“是,眼下的情形還算是好了,若是這些人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想必我們心頭的殺欲會更加熾盛。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手。”

“我不會。”王衛之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啾不禁仔細看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麼,她信他了。他這樣說著不會,便是真的不會。

默默走了一程,視野中,出現了一支馬車隊伍,當頭的車廂翻倒在地,周圍密密地圍著好幾圈人,有幾個壯實的漢子爬到了車廂上,手中掄著鐵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貨廂。

祭淵毫不客氣地把人群推開,林啾與王衛之跟在他身後擠了進去。

隻見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衫的老頭子捂著流血的額頭,被幾個家丁護在正中。他的肩膀上還掛著好幾片爛菜葉,發髻半散,發臭的雞蛋清正順著發梢往下流淌。

百姓圍在四周,不住地咒罵著。

車廂密封得十分嚴實,但車廂與車轅交界之處,不知道為什麼裂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可以看見卡在縫隙裡麵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還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暫時還能壓住怒火。一旦車廂被砸開,確認裡頭當真藏著孩童屍骨時,憤怒的人群一定會把這支馬車隊活活給撕了。

林啾心頭一跳,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張望。

很快,她便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雲奚和柳清音。雖然此刻他們長著兩張與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樣的臉,但直覺告訴林啾,那個男的絕對是秦雲奚!那樣的氣質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個!

他們二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中,見她望過來,秦雲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遙遙衝她舉了舉手中的茶盞。

是他乾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雲奚會將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卻沒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真的是巧合?還是……

茶樓上,柳清音發現了林啾與秦雲奚的隱秘互動。

“這不是幻境麼?你認識那個女人?”她問。

秦雲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麵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唇角略沉了一絲,不在意地說道:“哦?一點也不像。”

秦雲奚解釋道:“隻有同一支隊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樣貌。我們在旁人眼中,也並不是本來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個‘身份’的樣子。”

“那你為何將骸骨藏到了車廂中?”柳清音嬌美的麵龐上掠過一絲不解,“你不是說前世林秋並沒有進入荒川秘境麼?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那車隊與她有關的?”

秦雲奚輕輕笑了下,道:“這便是我選擇帶你到茶樓來的原因。”

他用眼風掃了掃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盞輕輕飲了半口,又道,“這裡最能聽到各種駁雜的消息,白家老爺子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門尋藥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進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關鍵——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與王燕之以外,女子便隻剩一個林秋。所以,這三子一女,有極大的可能是林秋與三個王氏子弟。而當我發現那車廂中的藥能夠緩解魔血焚身之痛時,我便更加確定了,這個白家老爺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才,我用那車廂中的‘藥’,去試了試那幾個‘雲遊至此’的修士,輕易便試出他們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隊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線索,他們很快便會聞訊而來,與林秋等人對上。清音,我儘可能為你掃清障礙,希望能夠助你撐到最後——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隻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聲道:“你……不像師尊。師尊,沒那麼多話的。”

秦雲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聲音低落下去:“從前不過是端著罷了。彼時你我身份有彆,我隻需說一個結果讓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釋過程,便顯得運籌帷幄些。”

“是麼。”柳清音垂下頭,輕輕把玩著桌上的茶盞。

片刻後,她笑了笑,道:“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準備,早早做出安排的話,我們定和王燕之楊昭一樣,也要被那麼多人圍攻。我難以想象那將是怎樣的情形——即便眼下無人理會我,我都快要控製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毀滅欲,若是有人打我、罵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製自己不去傷害他們。恐怕,我也會像王燕之楊昭那樣,忍不住出手傷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絕不傷人的,”秦雲奚堅定地說道,“曾經你便是這樣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堅強。”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為了師尊。我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這般,無條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說不定……說不定他便沒有那麼吸引我了。大師兄,也許這就是我對你毫無感覺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輕易得到的,便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就算你當真是師尊,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你。”

秦雲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終也隻能無奈地歎息。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換了個身份而已,一切怎會變得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桌麵上,偏頭往下望去,發現林啾已經被圍攻馬車隊的百姓們發現了,他們推搡著她,將她扔到了馬車邊上。她狼狽在站在那裡,看著有些可憐。

他心頭微微一緊,然後又是一鬆。

絕不能心生任何憐憫之意!第一時間將她擊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

秦雲奚暗暗攥緊了那隻握劍的手。

王燕之和楊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個王氏子弟的行蹤也儘在掌握,很快,他們便會聞訊而來,搶奪那車廂裡的“藥”,不必想也知道,待會兒底下的情形定會十分慘烈。

經此一役,王氏諸人,恐怕剩不下幾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林秋。

王衛之不足為懼,前世柳清音就贏了他,這一世,必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秦雲奚思忖著,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王衛之的身上。

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馬車邊上,謾罵聲如同海嘯一般,幾乎將王衛之的神智淹沒殆儘。他瞪著一雙憋得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林啾。

此刻林啾小臉蒼白,顯然也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卻挺得筆直,一雙黑湛湛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王衛之可不願被一個弱女子比下去,他輕哼一聲,高瘦的身體一挪,擋到了林啾的麵前。

“誒?”林啾吃驚地歎道,“王衛之,你真是個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憐你罷了。你退後一點。”王衛之頭也不偏,左臂揚起,替她擋下了一隻遠遠飛來的大土豆。

祭淵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好一個郎情妾意!王衛之,你這是認輸了麼?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爭不過本座,乾脆破罐子破摔要了這個女人麼!”

王衛之此刻根本沒有閒心與他鬥嘴。

祭淵自修魔那一日開始,便日夜承受著這樣的折磨,早也習慣了,這當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淵臉上的獰笑漸漸變成了陰笑,聲音也幽森飄渺起來:“怎麼,你覺得不公平?嗬,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飽著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飯,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為那些沒一日能吃飽的乞丐要比你幸運?”

王衛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聲響起,林啾聽見他沙啞著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聲音極低,林啾和祭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祭淵收起笑容,目光陰沉沉地在王衛之臉上轉了轉,“不像。不過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說謊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過王衛之的身世,沒想到拿下這樣一個大世家的天之驕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這般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王衛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權時,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書中王氏權力的交接卻是風平浪靜,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可見,王衛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將那些滑頭的老狐狸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這樣強的男人,怎麼就輕易淪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

“彆廢話了。”王衛之啞著嗓道,“現在,怎麼辦!”

“哼,”祭淵抬起手撫了撫眼角,臉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搶藥走人!難不成你還真把這老頭子當親爹不成?趁他沒死趕緊動手,一會兒等他死了,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放火燒!”

“好!”無數人應和。

林啾的視線從眾人臉上劃過。

雖是幻境中的人,卻和真人一般無二。

她思忖片刻,輕輕拽了下王衛之的袖口,低聲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使劍麼?”

王衛之麵露不屑:“廢話。”

“劈開車廂,從上麵劈。”

王衛之扯著唇角笑了笑:“你這麼確定車廂裡不是裝滿了骨頭?”

“不是。”林啾篤定道,“時間來不及,他也不敢動作太大,那樣未免引人注目。”

王衛之敏銳地發現她話中有話:“‘他’?‘他’是誰?”

“秦雲奚。”林啾道,“若我沒料錯,他或許還偷了幾瓶藥,送到另外那一隊人的手上,引他們過來與我們鷸蚌相爭。”

王衛之眯起細長的眼睛:“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嗬,真是癡心妄想!”

他“錚”一聲拔出了佩劍,長身一躍,掠到翻倒的車廂頂上,三兩腳便把劈砍車廂的幾個壯漢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發紅,雙手握住劍柄,直直向下一刺。

堅固的實木在他的劍下如同綢緞一般被劃開,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麵車廂。

無數白色的小藥瓶骨碌碌地滾了滿地。縱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時半會也翻找不出來。

“真的是藥……”

“都是藥……”

林啾趁機偷偷捏著鼻子大喊了一聲:“這可都是價值千金的靈藥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動,注意力被徹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淵已等不及了,他張著雙臂,像一隻大鳥一般撲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護崽般崽住,然後貪婪地拔開幾隻瓶塞,接連用了三五瓶藥。

用藥之後,他的模樣開始發生變化,頭頂隆起了兩個鼓包,身後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條尾巴狀的異物。

這藥,果然有問題。

王衛之眼角亂跳,強忍著撲上去搶藥的衝動,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著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發現對方的額頭隱隱鼓起一個小小的角包。

用這“靈藥”,無異於飲鴆止渴。用得多了,身體便會漸漸呈現出魔族的外觀,到時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這樣設計,隻是為了無限地激化矛盾而已,並不是真做出抑製魔血的藥,藏在秘境中等人來發掘。

所以,想要過關,絕不能依賴這所謂的“靈藥”!

二人心中雖然明了,但體內那燒灼劇痛著實難以忍受,視野之中,人群的輪廓越來越模糊,他們的喧嘩聲在顱腦內不住地回旋,嚶嚶嗡嗡,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極致的暴戾情緒,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衛之雙眸通紅,手指劇烈地顫抖。

一股難以抑製的衝動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這些凡人和上前搶藥之間,他竟然兩個都沒選,而是絕然後退,與林啾一起擠進人群裡。

就在這時,幾個修士撥開人群衝了進來,“鏗鏘”拔劍,指向伏在地上,撅著腚大口吞藥的祭淵。

林啾與王衛之則趁亂藏到了人群之中。

“這是邪藥!誰也不許動!”一名修士聲音微顫,揚聲道,“都給我散去,各自歸家!走!走!都給我散了!”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貪婪饑渴的光芒,誰也看得出來,這幾個修士是想要把這幾車靈藥據為己有。

祭淵生性狂傲霸道,此刻發現這“靈藥”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還容得旁人覬覦?他不假思索,嘴一張,將滿腔魔血吐了出來,散成一條陰毒的血蛇,“嘶嘶”叫喚著,昂起身子,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圍在周圍的百姓頓時尖叫起來,人擠人往外逃。

林啾心頭一跳,正想仔細去看時,忽然感覺到腕上一緊。

王衛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詫異地偏頭去看,見他雙目通紅,呼吸變得粗重了許多。

此刻,他們正不自覺地隨著人潮起伏,就像是掉進大海,他們乾渴到了極致,然而身旁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對上王衛之的視線,林啾忽然喉頭微澀。

本能告訴她,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稍微減緩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視野中滿滿都是一片晃動的赤紅色,在這模糊不清的世界裡,唯有身旁的王衛之輪廓清晰,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本能的極致誘惑。

她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迷迷糊糊跟著王衛之回到了那座精致華美的小閣樓。

黑鴉不知何時從她的衣襟下鑽了出來,站在她的肩頭,一雙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視著這對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衛之的手上有繭,五根修長的手指像鐵鉗一般緊緊鉗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進入樓閣中,他反手去關門時,她才略有些狼狽地掙脫了他的鉗製。

“王衛之,冷靜點。”

“怎麼。”他的雙目更加猩紅,一邊敷衍地應著,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緊逼,林啾隻能步步倒退。

腳跟被軟榻前的短榻絆了下,她一個倒仰摔進了被褥中。

黑鴉踱了兩步,飛到玉枕上,眸色更加冰冷。這樣一具無用的身軀,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想徑自離開,待這二人出了秘境便讓他們去死。但心中卻總有一縷不甘,牽絆著他,讓他非留在這裡親眼看著,看看他們到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麼苟且之事來。

沉寂了千萬年之後,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

軟榻旁邊,王衛之已敞開了胸膛。他的身上覆著一層薄肌,很有力量感。與魏涼那通身寒涼不同,王衛之就像是一座年輕的活火山,還未近身便能感覺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溫度不斷襲來。

“怎麼不脫。等我幫你麼。”王衛之咧唇一笑,神情霸道淩厲,“等我動手,你的衣裳可未必還能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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