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長安 啟夫微安 17147 字 4個月前

賊人動作太快, 公主府一直盯著的門房連反應都不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長安那麼大一個人便被人給套著裝走。另一個年紀稍大些的門房跑出來,就看到周和以倒在地上, 鮮紅的血迅速染紅公主府門前的地磚。

他扶著周和以的手都在微微顫,半天反應不過來。

……這,這是發生了何事?何處歹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公主府門前行凶擄人?!

然而那一波人動作飛快, 馬車轉眼就消失在巷子口。

正巧候在巷子口的小七察覺到飛馳而過的馬車,頓覺不對, 催促著常鬆趕騾車過來瞧瞧。這一瞧才發現,自家少奶奶好端端的人不見了,而少爺倒在血泊裡。血染紅半身衣裳, 臉刷白如紙。常鬆這顫巍巍的,差點沒嚇眼一閉厥過去。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不過是來尋親為何會變成這樣?!

常鬆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年前陸家就遭了一次大難,如今又出事, 老天爺這是想叫陸家死絕麼!心裡這般恨著,常鬆倉促跳下騾車。可太急, 一條腿卡在騾車的車轅, 叫他直接一個猛子從騾車上栽下來。

若非小七眼疾手快托他一把, 常鬆當真得栽個頭破血流不可。

翠娘抱著小包袱連忙下來, 拎起裙擺就往台階上跑。就算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公主府門前依舊是半個人影都沒。那門房扶著人,一時間不知是弄進府還是送下去。

常鬆瘸著一條腿,跌跌撞撞的,差點沒一頭磕死在石階上。小七最快, 衝上去就把周和以從公主府的下人手中接過來。平日裡安靜得跟個影子似的人這時候倒顯出來,隻見他抱起周和以,指著門房無聲示意翠娘問,自己則邁開腿往附近的醫館衝。

彆的什麼都是不急一時,以這滿地的血,再不救人,主子怕是要一命嗚呼了!

小七這時候也不隱藏,輕輕一躍,隻身便飛上了兩丈高的院牆。周和以這麼大的塊頭在他手中仿佛一張薄紙,抱著在高牆之上飛奔毫不吃力。常鬆哆嗦了半天轉頭跑下台階,小七帶著周和以已經沒影兒了。

常鬆心裡又驚又懼,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哆嗦著爬上騾車,心裡記掛著長安的去向卻又更怕自家少爺會至此沒命。都顧不得翠娘沒上車,甩起鞭子慌不擇路地駕車就要去追小七。

不管怎樣,如今救少爺的命才是首要!

翠娘被公主府的門房給帶進了側門耳房。說實在的,門房也沒料到青天白日的會發生這樣稀奇的事兒。翠娘問,他便語速奇快地將事情始末給交代給了翠娘。且不說翠娘這邊驚慌失措,就說先前替長安遞話的那小廝,一股腦兒衝到二門,被管事的給攔下了。

公主府不是一般人家,自來規矩極大。

從外院到內院,三道門,每一道都是有管事在看管著的。二門的管事是個媽媽,姓劉,天生一張款下顎的大方臉,斷眉,三角眼,瞧著很是不好相與。府中人就是看中了她這麵相,能鎮得住人,才叫她守著這二門。

畢竟內院的兩個主子都是女眷,長公主金尊玉貴不必說,小主子還未出閣呢,可千萬莫被不長眼的醃臢東西給衝撞了。

也是不湊巧,門房小子急吼吼的,正巧撞見劉媽媽抓到幾個膽大包天的婆子竟然在這二門處的廊下不乾正事兒地閒磕牙,一頓疾風驟雨的發威風。門房的這小子正撞到槍/口上,被劉媽媽逮著,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門房小子心裡急啊,苦著臉等劉媽媽嗬斥完才說這頭有急事要求見主子。

劉媽媽一聽立即就黑了臉。

這是哪裡的話?主子是你想求見便能見的?除非遇著天要塌下來的大事兒,否則似門房小子這般的下人,想都不要想去後院獻殷勤。劉媽媽攔著不叫門房進去,門房小子念著長安還在外頭等,怕等急了壞事,隻好衝劉媽媽招手示意她趕緊低頭。

劉媽媽眉頭又要皺起,但見這小子抓耳撓腮的實在是急切,這才狐疑地低了頭。

門房心裡氣得要命,但也無法。他一個男子委實進不得內院。退而求其次,他趕忙湊過去,衝著劉媽媽就是一耳語。

話音一落,劉媽媽的臉刷地一下都白了:“當真?!”

“這哪還有什麼當真不當真的啊媽媽哎!”

門房小子這急性子,都快急得吐血了!

他當即一拍大腿就道:“人現如今就在門口等著呢!小子也不是那等信口開河的人,若非都打聽清楚了,哪敢這麼跑?媽媽你可快些吧,若這位是真的,你耽擱了她的事兒,往後彆說吃不了兜著走!!”

劉媽媽這一聽,當即激靈靈的一個寒顫。

“你小子可不會辦事兒!人都到了門口,你可把人迎進來了?奉茶了?可有人伺候?”雖說聳人聽聞,但甭管這位尋親的姑娘說得是真是假,在沒定論之前,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禮數都周全些就絕不會出錯!

“哎喲!”被她這一說,他才想到自己光急著報信,把人還晾在外頭呢!“媽媽你可儘快些去求見主子吧!小子這就去瞧瞧!”

說著,也顧不得其他,馬不停蹄地就又往外頭去。

劉媽媽看這小子慌慌張張的背影,一時間心口砰砰地亂跳。

她一麵覺得,這小子說的話未免太過稀奇。當初郡主雖生在外頭,可卻是已逝侯夫人的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親自去抱回來的。親舅舅哪還會弄出這等抱錯孩子的烏龍事?總不可能敷衍到這個地步吧?一麵又覺得,新出生的嬰兒五官不明,確實不易分清。若那想見夫人存心為自己的骨肉博一生富貴,故意為之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想來想去,心裡仿佛揣了個兔子,弄得她心驚肉跳。

她對著那慌不擇路的門房小子的背影有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遇著點事兒就慌慌張張的。自個兒則迅速又將這關係給捋了一遍,才連忙揣著手往內院去。

……

與此同時,內院裡,長公主正在花廳裡瞧這端午賞荷宴的詩詞帖。

這次的端午賞荷宴,薑怡寧的一首詠荷詞出手,可當真是才名遠播。哪怕長公主當時不在場,此時翻閱著姑娘們創作的詩詞,也能窺見當時孫女的意氣風發。

她一首一首的瞧著,能抄錄下來的詩詞,自然是都好的。不過長公主覺得,旁人再怎麼也比不上她的怡寧。長公主年輕時候也是多才之人,自然對詩詞的賞析比一般人更細致。此時瞧著薑怡寧詞句中這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隻覺得孫女的心性如此通透,非一般尋常女子能比。

“這怡寧啊,當真是長大了……”

回府的這一個多月,因著薑怡寧的小意討好,祖孫關係早已突飛猛進。

長公主如今提起薑怡寧,已經掩飾不住疼愛與親昵。祖孫倆日日處著,若非長公主的這院子太靜,還專設了供奉薑家人牌位的靈堂。薑怡寧害怕,她當真會搬來跟長公主一起住。不過如今雖沒一起住,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可不是麼?”李嬤嬤站在長公主身後,隨時侍弄茶水。

自長公主回來,她便回了景庭院伺候。如今府上的庶務交給大管家,她則日日伺候在主子的身邊。這一個多月,因著薑怡寧的貼心,長公主日漸有了人氣兒。李嬤嬤從旁瞧著,心裡壓著的那樁事兒便再難開口說出來。

“郡主眼看著也十四了,大姑娘了,自然就懂事兒。”

長公主自然是笑:“可不是大姑娘?三有三個月便是十四歲生辰,這生辰一過,翻過年就十五。女兒家一及笄,就差不多能出門子了!”

說著這話,她轉頭又拿起了前些時候踏青姑娘們弄出來的花間集。

翻到薑怡寧拿手詠玄武湖,長公主眉宇裡的驕傲都快溢出來:“真沒想到,我們怡寧小小年紀竟這般詩才!到時往日我小瞧了她。”

李嬤嬤跟著長公主多年,段文識字,自然也品出了這詩裡行間的才氣。

聞言隻是笑著附和。

長公主摸著這花間集,想想又歎息道:“可惜這丫頭懂事晚,若是早幾年,我們祖孫也不至於才交心。姑娘家就是這點不好,等明年及了笄,怡寧出嫁之事再提上日程,我便是有心多留她幾年,怕是也留不住……”

“主子若想留郡主,郡主哪會不依?”

“能留到十六已經是過了,旁人家的姑娘早的十四五便嫁了。”

“那是旁人,咱們郡主能一樣嗎?”

“瞧你!都說兒大不由娘,留來留去留成仇。”長公主雖有不舍,卻還是堅持,“索性小十九那孩子得盛寵,聖上是絕舍不得他離京的。將來便是分府出宮,府邸也是要在公主府附近。怡寧屆時想回便能回來。”

這倒是事實,十九皇子的聖心這麼多年,若非他無心,怕是太子也當得。

“……不過這要是嫁了人,到底跟在家做姑娘不同。小十九那孩子太過出眾,性子太傲太難琢磨。”說到周和以,長公主不由的皺眉。若這隻是她的侄孫,長公主自然欣賞他聰慧絕倫。但這要是孫女婿,長公主怎麼都能挑出不好來。

“聽說年前病了一場,如今人還在法華寺未歸呢?”

說來這事兒長公主也有所耳聞,聽說年前,十九那小子不知怎麼回事,在宮宴上吃著酒呢,就毫無預兆地倒下去?

“是呢,”當初事情一出,李嬤嬤就給長公主去過信。不過因為宮裡封鎖的快,她也隻知道一點口風,並不清楚事情始末,“忽然就倒下了,太醫們連夜診脈,幾十個太醫都摸過了脈,都說十九殿下的脈象平和強健,並無任何病症。”

“那怎麼就倒下了?”長公主那段時日不在京城,消息也是一知半解的。

李嬤嬤搖頭:“好似是被什麼東西給魘著了。”

“宮裡怎麼說?”魘著了?這是什麼話!長公主不由地蹙起了眉頭。

當初這事兒一爆出來,李嬤嬤就立即著人去打聽過。雖說宮裡把十九皇子的消息封得死死的,但也是有隻言片語漏出來:“聽說是離魂之症。太醫治不好,要請高僧來招魂。聖上幾個月前就命人去尋雲遊的無妄大師,如今就等大師回來。”

“離魂?”那小子煞氣那麼重,還能離了魂?

“若到時候那小子醒不過來,本宮就替怡寧換個夫婿便是。”

長公主一向不大看好周和以這孫女婿。一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周和以自開口說話起便展露出不同與人的聰慧。素來低調行事的長公主對此十分憂心。古往今來,太過聰慧的人通常活不長。周和以又是其中之最,她可不願孫女老來無依。

二來周和以那小子幼年喪母,宮裡頭沒人庇護還能活下來,且活得越發的肆意從容的,這就定然絕非良善之輩。長公主自己就是宮裡頭出來的,觀之周和以的這個性子,並不是疼惜妻子之相。怡寧是她獨子唯一的子嗣,哪怕隻是個女兒,長公主心中也是十分疼愛。這些年若非顧及著這樁婚事是由皇帝親口提起,怡寧本人又對周和以愛慕非常,長公主早就替她另尋良配了。

“公主說的是,以您在聖上心中的地位,替郡主毀了婚也是使得的。”

李嬤嬤扶著她起身走動,順著她的心思便說道,“再說了,京城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多了去,尋個疼惜妻子的良配輕而易舉。郡主年紀也還小,還沒定呢。”

“抽個空兒,我去趟法華寺瞧瞧。”話是這麼說,但這婚約還在呢。

屋裡,長公主主仆兩人正在說著體己話,外頭替長公主理完了賬本正要進屋的孫嬤嬤,看著眼前說是有急事必須見主子的劉媽媽,眉頭淡淡蹙起來。

孫嬤嬤素來冷麵,此時吐出口的話也是含著冰渣子的:“你有何事,且先與我說說。”

劉媽媽在二門處大小算是個管事的,但這點子小體麵,在孫嬤嬤李嬤嬤這些宮裡出來的人跟前,那是沒得看的。劉媽媽快步上前,先是謙卑地行了個禮。而後才將門房小子說的事兒挑了重點,言簡意賅地說與了孫嬤嬤聽。

孫嬤嬤一年都不見笑的臉,直接裂了。

她不像李嬤嬤,這等大事兒,她絕不敢替主子做主:“你說的可千真萬確?”

“奴婢也不敢說千真萬確,”劉媽媽實話實說,“隻是聽那門房小子言之鑿鑿。拍著胸脯說尋上門那女子,生得可謂清豔絕倫。一雙鳳眸,跟長公主十分相似。”

這句話就跟一根鋼針,直戳到了孫嬤嬤的心上。

事實上,這麼多年過去。孫嬤嬤瞧著薑怡寧那與長公主沒丁點相似的圓杏眼,偶爾也會納悶,小主子的這雙眼睛到底隨了誰。不是說她懷疑薑怡寧,隻是薑家人都難得一見的貌美,薑怡寧雖清秀可人,但絕稱不上難得一見的貌美。

“你在這等著。”孫嬤嬤丟下這一句,轉身就往屋裡去。

屋裡長公主與李嬤嬤說了一番話,有些乏了,正靠在軟塌上打盹。孫嬤嬤匆匆進來,也沒那麼多顧忌,走到長公主身邊便喚醒了她。

她是跟著長公主的老人,去觀裡清修也跟著,情分不同尋常。

長公主睜眼一看是她,斂目便問她何事。

孫嬤嬤也看了看四下裡,李嬤嬤會意,擺了擺手,屋裡伺候的下人們就無聲地退下去。孫嬤嬤走上前,直言不諱:“主子,府外有個姑娘說是上門尋親。”

這話一出,本還閒適的李嬤嬤大驚失色。

她腦子裡都沒來得及細想,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長公主孫嬤嬤被她突然的舉動弄得莫名,俱都詫異地看向了她。李嬤嬤兩手死死扣在一起,哆嗦著嘴唇,臉刷地就白了:“主子,奴婢有事忘了稟報……”

長公主看了眼孫嬤嬤,孫嬤嬤眉頭皺起來:“奴婢的這事兒比較急……”

“正是為了這事兒!”李嬤嬤搶白了一句,在長公主莫名的眼神之下,一個頭磕在了地上,“兩個多月前,玲瓏玉軒那邊遞了信兒來。說是有個人拿了一塊極其稀罕的羊玉小玉牌去鋪子裡打聽,說是上京來尋親。”

長公主扶著孫嬤嬤坐起了身:“怎麼回事?”

“奴婢,是奴婢逾越了。”

李嬤嬤這一刻才驚覺自己攔下這樁事兒,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錯,“約莫兩個半月前,玲瓏玉軒的錢掌櫃來府上。說是那塊玉牌的花紋出自薑府,玉牌的背麵,刻了一個‘寧’字。錢掌櫃的疑心這裡頭有事兒……”

“出自薑府?”長公主是不知什麼玉牌不玉牌的,但是刻了‘寧’這個字,意思便不一樣了。

雖說事情過去了十四年,但兒子當初提起兒媳肚裡未出世的孩子,就曾在她麵前滿含笑意地說過這個字。她記得很清楚,兒子曾說,兒媳肚子裡的這一胎若是男孩,便取名叫安寧。若是女孩,便叫怡寧。所以後來找到薑怡寧,薑怡寧的這個名,正長公主為了兒子的這一句話才就這麼定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