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蒙蒙的顏色,又由灰變成了黑,徹底沒有光亮的時候,薑邑搖搖擺擺重新站起來,他背著趙允隋走出山洞,下了山,又踏過山腳前的一個水溝,回到村子,回到那個家。
趙允隋始終沒醒,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伸手試試對方的鼻息,確定人還活著。
天亮前,薑邑隻收拾了些緊要的東西,便在雞鳴聲中牽著馬帶趙允隋離開了。
係統忍不住問:“你要去哪兒?”
風聲掠過,薑邑搖搖頭沒回答,可驅馬走的全是趙允隋曾經帶他回秘境的路線。
薑邑想,趙允隋的師父當年能預言他成仙,能把他帶回秘境培養,現在徒弟變成這樣,師父一定可以讓他恢複如初。
他如此想著,揚鞭的速度就變快。
沂周先是下了一場雨,陰了數日後,終於出了太陽。
薑邑卻忘了日子,他把人綁在背後,沒日沒夜地趕路,餓了就啃個餅,有時候也會餓得胃痛才會想起一整天沒吃飯,這時候他會在趙允隋的嘴唇上咬一口再吃包袱裡硬邦邦的餅,好像能因此讓餅有些滋味。
換了幾匹馬,他們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可怎麼都找不到熟悉的入口。
係統看他反反複複地兜圈子誓不罷休的模樣,隻好道:“秘境並非凡塵之地,你沒有靈力修為,基本是找不到的。”
薑邑一頓,把趙允隋放到草地上,抓著他的肩膀搖晃。
係統:“他現在跟你一樣,怕是醒了也進不去……”
薑邑不動了。
他想叫趙允隋幾聲,可是太多天沒說話,一開口就隻有氣音,他連叫了好幾聲,才清楚地把趙允隋的名字叫出來。
“趙允隋?”
男人還是那副平時睡覺的模樣,哪怕昏死過去,儀表依舊得體,麵容平靜。
薑邑叫了很久,也看了很久,在係統開始建議他尋找彆的修士好繼續完成任務時,突然不叫了。
他對係統說:“他如果死了,會去哪兒?”
係統:“……他是主世界神明,自然是去彆的世界繼續消除邪祟。”
薑邑怔愣片刻,戳了戳趙允隋的臉,腦子裡不斷回想每一世都會做的夢,一道人影將他從高處拋下,他從此陷入無儘輪回。
“不一定吧,”他突然對係統說,“他不是那個人。”
係統微滯,立馬道:“他一定是神明!這個絕對不會錯!而且你怎麼知道他不是?主世界隻有一個神明!錯不了!!!”
薑邑隻說:“他不是那個人。”
說完那句話,他仰起頭又尋覓起來,繞來繞去,上山下山,深入林中又出來……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如鬼打牆般不停回到原地。
天光暗下,薑邑回到趙允隋身旁。
他先是蹲下去,過了會兒突然呼吸急促地往遠處看,第一次指望有什麼奇跡出現:神佛降臨,秘境打開。
這顯然是奢望。
薑邑一直看得眼睛發酸,然後低下頭去,像是徹底從夢裡醒過來,再也不找了。
春風一陣陣吹來,半人高的雜草在少年指尖上拂過,他以手握拳,盯著地上那張臉,忽然咬牙重新把人綁到背上,逆著金燦燦的日光,趔趔趄趄上馬,揚鞭而去了。
……
一個月後。
沂周某臨江的小鎮。
子時。
夜黑風高的老宅,薑邑一身道袍,背上是白布纏繞的破魂劍,散漫地往前走著,身後則跟著幾個同樣身著道袍的老者,他們此時正輕手輕腳往老宅後院走去。
其中的老者甲瞥著卷發少年忍了一路,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這小子毛都沒長齊吧?陳員外瘋了吧?居然請他過來?”
老者乙小聲道:“你是剛來咱們花清鎮,不知道他那本事,前不久襄田村的水鬼就是他除的……”
老者甲一聽,翹起了胡子:“水鬼而已!我還以為多大的本事!我可看到了,陳員外給他準備的酬金可是最多的!敢問,他拿得動麼?”
老者乙還要再說,這時,一陣陰風從身邊掠過,幾人察覺不妙,同時停下腳步。
霎時間,一股強大的黑色迷霧迎風而來——
“來了!都小心!”
老者甲見邪祟現身,也不怕,慢悠悠掏出桃木劍,威風凜凜地耍了幾下才向那道黑影刺去,他機會抓得好,那黑影自出現就全程圍著前麵的卷發少年轉個不停,似乎將那小子當做了獵物!他心裡不屑,更不想這少年拖自己後腿,因此斬殺的動作極快,絲毫不在意那鬼影會受刺激將人瞬間吞沒。
隻見桃木劍穿過黑影,煞氣頓時消散,老者甲輕哼一聲,剛露出笑要炫耀,誰知那黑影竟又驟然一縮,絲毫不在意桃木劍上微弱的靈氣,下一刻,竟轉了個方向,一擁而上地將桃木劍的主人死死裹住!
手上傳來撕扯的痛意,老者甲意識到危險,驚恐地瞪大眼睛,抬頭才發現麵前的黑影是一具無頭男屍模樣,瞬間心涼了半截。
他們這群老道修行一輩子,卻資質最差的那一撥,徒有靈根和近百年積攢的少許靈氣,過了修士最低的煉氣期就再也突破不了,傳說中的秘境更是連門道都摸不著,隻能在這偏僻的小地方走走半仙討口飯吃。
平時除些無傷大雅的邪氣祟氣倒也做得到,如水鬼之類的小妖邪,多找幾個幫手基本也不困難,畢竟花清鎮民風淳樸,多年來也沒出過什麼大案,特彆濃重的怨氣厲鬼也極其少有。因此,這老者甲起先也不覺得這次會遇到什麼了不得邪祟,還想趁機給這個全程無視自己的年輕人一個下馬威,卻怎麼都想不到,這老宅子裡藏著的……居然是個煞氣深重的無頭鬼!
無頭鬼生前大多死於刑場,除非冤案,大多是凶惡奸邪之人,尤其是男屍,死後煞氣極強,至少要比他們高一層的築基期才能勉力應對……
老者甲已嚇得老淚縱橫,後悔不已,手中得桃花劍早就被煞氣燒了個乾淨,他忍著痛,不停後退,可也知道自己絕無逃出的可能,被救?那是更不可能,那些同伴怕是早已逃之夭夭了,甚至都不一定能逃得了!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準備受死……
煞氣灼燒的痛感還在,可突然間,開始慢了下來。
之後,便沒了動靜。
老者甲半天沒能等來一個痛快,眼皮微跳,眯開一道眼縫悄悄看去。
眼前卻是一副令他終生難忘的畫麵:
少年麵無表情提劍,將那突然開始慘叫後退的無頭鬼釘了在地上,緊接著,劍光縱橫交錯,眨眼的功夫,他竟就將那凶煞至極的無頭鬼斬成了粉碎……
煞氣隨著身影,一道灰飛煙滅。
然而這還沒完,不遠處的古井裡湧出無數煞氣,全是重重疊疊的無頭屍影,身材大小不一,有的是男,有的是女,幽幽笑著朝那少年伸手抓去……
所有老道都明白過來,這哪裡是作法除祟,那陳員外分明坑了他們,這絕對是哪朝被滅門的一家子!
這樣濃重又年代悠遠的煞氣,再來幾百個他們,也滅不了啊——
老道們紛紛轉身要跑,可跑了幾步,後麵淒淒慘慘的陰笑全沒了。
他們驚惶回頭,少年已經垂手收回沒人注意到的歸真**,壓□□內還沒消化的殘餘煞氣,隻挽了劍花,眼前最後一個無頭鬼便被一劍穿喉,魂飛魄散。
一片枯葉緩緩落下來,老者甲癱坐在地上,嘴巴開開合合,最後,總算顫抖地說出一句話:“敢……敢問尊駕大名?”
少年瞥他一眼,拿起白布再次將劍纏到身後:“我叫江一,你們的酬金彆忘了分給我一半。”
……
薑邑拿了滿滿一箱的金子,這些錢完全夠買最珍貴的藥材和補品了,他心情很是不錯,離開前還從陳員外院子裡的合歡樹上砍了一大枝合歡花拿走了,全然不顧後麵的陳員外可惜地哎呦哎呦攤手叫個不停。
回家時天已經快亮了,薑邑動作很輕,洗完了澡偷偷摸上床,還沒躺下,便被一雙手抱住了,抱得很緊。
他立馬坐起來,在黑暗裡瞧向那雙眼眸,不由自主彎了嘴角:“你不會一直在等我吧?”
那雙淺淡的眸子眨了下,沒說話。
趙允隋是半個月前醒來的,那時候薑邑已經在這座小鎮找到傳言中可以替修士增進修為的神醫,不過抓到人一番試探後,發現是個江湖騙子,好在這江湖騙子也有點兒沾邊的本事——能幫身體受損的修士調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