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圓睜的異形眼睛緊盯著薑邑看,須臾間,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他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笑著說:“原來你和我一樣,也不屬於這裡……”
窗外烏雲翻滾,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日光了。
已死赤鱬體內驟然溢出萬千煞氣,那群道士發現後迅速後退,擺陣抵抗疑似怪物死前的攻擊。
莫正初伸手還要靠近薑邑,被一把拽走:“離遠些!”
薑邑始終蹲在原地,他早已習慣了煞氣的存在,看到赤鱬體內出現的黑霧並不驚慌,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張開手掌,悄無聲息收走那團扭動不止的煞氣。
接著,他眼前一閃,便看到了近百年的光景。
這條雄性赤鱬並沒有名字,隻是從主世界逃出來的一條將死赤鱬,主世界天道崩塌後,他吞食著天地的煞氣來到這個小世界,因嗅到同類的氣息,進入木靈山苟延殘喘。
認識檀姬的時候,木靈山已經沒有彆的赤鱬了。
眼前的畫麵水汽氤氳,女子遊在水中,隻露出一張臉,她說:“你長得比我還要怪,怪嚇人的。”
他不理她,潛在水裡修養。
山中的日子很安靜,也很無聊,檀姬時不時會捉來一些小魚給他吃,偶爾會像是觀賞什麼一樣圍著他看來看去。
他還是不理她。
但總覺得日子不再那麼無聊。
日子一天天過去,水裡的世界總是一成不變的,終於有一天,檀姬看上了一個從山中走過的男子,那男子名叫常子浩,家道中落,家裡母親生病,來山裡采藥。
據檀姬自己說,她是這樣愛上他:他采藥中途在水邊看到了一條擱淺的魚,就順手將魚送回了水裡。
檀姬說:“那魚是我捉完放在岸邊的,他不僅沒有偷走,還那麼憐惜一條魚,這絕對是個好人。”
檀姬就像他後來在壁畫上所刻的那樣變成人走了,臨走的時候,因為心情很好,還給他取了個名字——檀生。
檀生在水裡日日夜夜蟄伏,直到三年後,他感到無聊透頂,不甘不願地用煞氣化作了人的模樣,去胥城找檀姬。
那時候的常子浩已經不是無名之輩了,在檀姬的幫助下,權勢和錢財他已經全部擁有,心性似乎還不錯,對前不久生下孩子的檀姬分外關心,親自照顧,是世間少有的體貼。
檀姬對常子浩介紹他,說這是自己的哥哥。
常子浩招待起他來自然也很熱情,可也是那一晚,檀生被一罐酒灌醉,等醒來,隻看到漫天火光。
那座靠著檀姬建起來的宅院,到處都是跑動的人。
他起床想推門,可怎麼都推不開,門窗全部被焊死,到處貼著壓製赤鱬的黃符。
不遠處檀姬的呼救幾乎撕裂。
那些跑動的人群不是潑水救火的仆役,而是一個個拿著桃木劍、舉著符咒的老道。
常子浩便站在其中,他麵色緊張地詢問:“這次真的能殺了她嗎?若是殺不了,她一定會報複我!你們可不能害了我!”
“放心,赤鱬怕火,如今她又出不去,隻能等死了!”
“她真的是赤鱬?我起初還以為是鮫人……”
“等那東西死後嘗一口肉不就知道了?你最近不是身體不適嗎?正好治病了!”
“也多虧了常公子舍身忍耐,否則怎麼會這麼容易把這兩條赤鱬一網打儘?”
……
熱,很熱。
整個宅院都像是被下了針對赤鱬的禁製,每一次移動都變得困難。
常子浩滿臉焦灼地等待著,時不時去安撫門外疑似官差的人。
他們說,常子浩去年重傷突然轉好,一定就是檀姬用赤鱬肉救了他,如今京中皇子重病,那赤鱬肉也一定能治好。
等救了皇子,還有什麼得不到的?
對啊,隻要夠狠,有什麼是他們得不到的?
檀生目睹了這一場陰謀,等他運用煞氣脫離□□逃離時……檀姬已經死了。
死前釋放了體內的毒素,每一個在火滅後趕著進來取肉的人,無一不七竅流血,毒發身亡。
最開始撲進來的那個老道,直接化作了一癱膿水,臨死前還哀嚎著瞪著驚恐的常子浩,伸手想要求救。
這些人隻知赤鱬之肉是無價之寶,卻不知產子的赤鱬身體極其虛弱,為了保護自己,這期間體內會產生劇毒,當遇到巨大的危險,劇毒便會隨著情緒釋放出來。
他們親手殺死了自己。
人倒了一地,常子浩崩潰地後退幾步,突然驚惶地轉身跑了。
檀生在餘火中現出原身,衝出那所大宅時,將裡麵剩餘的“大師”全部吃了個乾淨,他追著氣味一路尋找常子浩。
他怎麼都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連出世不久的孩子都動了殺心。
他追到了另一處房屋,看到常子浩在繈褓裡塞滿了黃符,毫不猶豫地抱著孩子疾奔,最後扔入了水裡。
可那個男人隻走了幾步,便被水裡的軟刺勾住了脖子,不久後落入水中,被瞬間絞殺得就剩一副骨架……他那時候才發現孩子沒死。
那孩子身體還在魚卵之中,隻露出一條墨綠色的魚尾……殺完了“父親”,就擺著魚尾帶著骨架離開了。
之後的悠長年歲,薑邑用檀生的眼睛全部看了一遍。
他沒有回過木靈山,悠悠蕩蕩地留在胥城吃人。
他每年都會吃上不少人,那些人要麼是私奔中的男人,要麼是成婚不久後有了新歡的公子少爺……
他鐘愛扮演女子,尤其像檀姬那樣貼心的女人,他拆散情熱中的眷侶,成功後,或直接吸乾男人精血,或從男人口中不留痕跡地掏出心臟,有的懶得下口,直接現身將人活活嚇死……
他每年作案的數量不多,且地點分散得很開,方式又都不一樣,始終沒引得彆人注意。
直到這年,一個名叫莫正初的年輕道長出現。
那道長斷言鎮上近些年幾起男子的死與一隻大妖有關。
偏偏還有一位“小姐”對他頗為感興趣……
臭道士明明知道,還要裝作一副對感情不甚了解的模樣。
檀生這輩子最恨的兩樣人,莫正初全占了。
他不僅要讓莫正初親手殺死那位救他的“小姐”,他還要讓對方所有同門都因他死在自己口中,他要將莫正初這樣的男人折磨致死,更要讓胥城腥風血雨,再也不能安寧……
他還是那麼寂寞。
直到有人說,檀姬已經死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好長啊……
……
煞氣散去後,赤鱬身上那抹從主世界帶出來的窮奇殘念在消失前化為一陣凶惡的氣體,攻擊性極強地朝四下震去,擺陣的道士們剛站穩便被彈得直往門上飛撞,一時間痛呼聲此起彼伏。
薑邑收回煞氣和那抹殘念後,體內就明顯有了不同,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聲機械的聲音突然宣布:“邪祟已除,任務成功,薑邑,你已經收回了自己的東西,可以回主世界了。”
“……”
係統的聲音卻滿是震駭:“什麼?什麼邪祟已除?命簿在亂說什麼?邪祟不是他的背後靈嗎?”
命簿正要解釋,薑邑卻涼涼笑道:“赤鱬原本並不是邪祟,但檀生進入小世界後吃了太多人,被你們係統定義為邪祟,可惜係統太蠢,隻抓取了自我蘇醒後第一個出現在我周圍的赤鱬同族檀洄,就隻認定那才是邪祟!你們和天命一樣可笑!”
係統:“……什麼?”